
3 月底,厉蔚阁香港空间迎来了2021年的首展“春华秋实”,这场从标题起就让人感觉到春日气息的展览选择了一种较为特别的展陈方式:两个月的展期被分为前后各有侧重的两个篇章,已于近日落幕的的第一篇章中聚焦的是一系列重量级印象派及西方现代艺术的大师名作;而今,正在进行的第二篇章则将重点放在战后及现当代艺术领域——当然,贯穿其中的仍然是令人目不暇接的顶级作品,艺术家们带着来自不同文化、人生境遇也各有千秋的独立灵魂,以千姿百态的语汇,共谱一曲春之华灿的交响曲。

开篇序幕由一组跨越半个世纪的大师对谈展开:擅长用明媚笔触绘制加州风景的乔纳斯·伍德(Jonas Wood),特别为此次主题展览挑选9盆花卉(其中4件为艺术家自藏,5件可售)——纯净单色铺陈的甜美之上,剪纸几何以类似拼贴的形式构出花瓣与枝叶的半抽象造型,硬纸板透出的层层波纹,为其赋予自然的原生力感——这个被艺术家称之为“新植物”(New Plants)的系列是伍德自小从祖父收藏的艺术大师:毕加索、马蒂斯、亚历山大·考尔德等作品中得到的美学启发,而他的当代致敬,不仅充满意趣,又不失个人风采;九张作品各自独立,却又好似在静默中喃喃呓语;伍德一直以其鲜亮轻松的配色与剪纸感画图风格闻名国际,“风景”“陶罐”“网球场”“人像”等标志系列,在亚洲市场均受藏家热捧,此次的9件花卉分别创作于2010年前后,甜蜜的小尺幅浓缩了艺术家的精髓创作语汇,其中多件曾于伍德在洛杉矶哈默美术馆的重要个展中亮相,在此之际以群组形式呈现更是十分难得。
乔纳斯·伍德,《无题》,2010年作,油彩、丙烯颜料、卡纸板,31.3 x 25.7 厘米 © Jonas Wood
一派生机盎然中,亚历山大·考尔德的动态雕塑与花朵们隔空对谈——简单原色涂绘的金属片经严密计算后构建出兼具美学与数理的平衡,坚实质地总能被卡尔德演绎出举重若轻,这是材料在三维空间内最典雅的身姿,也是考尔德毕生的艺术精髓。比邻的墙上,一株三段式的杜鹃“特写照”是艺术家亚历克斯·卡茨于2020年的全新力作。首展于巴黎橘园美术馆,卡茨此系列的作品受莫奈的大尺幅《睡莲》的启发,莫奈震颤的笔触与配色与卡茨长久以来对“光影”与“动态”的关注与探讨不谋而合,二人的艺术也因此跨越时空,生出频次独特的核心共振。从结构上看,卡茨于60年代首创的超近景视角在这件作品已炼至炉火纯青,他用恰到好处的删繁就简,绘制扑面而来的大花,炫目却不繁复;由左下角起步,花朵的苞蕊在向上行进的过程中一层层缓缓释开,桃粉与亮绿主导的核心线经紫罗兰纯色背景的烘托显现出难得的幽谧。作为在一众抽象表现主义艺术家中以具象独树一帜的美国战后先锋艺术力量,卡茨一直以其简约立意与夺目的颜色及角度特别的构图在跨越逾半个世纪的时间里一次又一次的以超凡创想捕获人心。
亚历克斯·卡茨,《淡紫色之上的杜鹃》,2020年作,油彩麻布,167.6 x 121.9 厘米 © Alex Katz / VAGA at Artists Rights Society
(ARS), New York.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Gladstone Gallery, New York and Brussels
艾米·希尔曼(Amy Sillman)在此次展览中的三件作品主打不同的颜色基调,却均在技法与构图细节上富含艺术家创作的灵魂核心:她用点、线以及拼贴层层铺设背景,在其之上,经由多媒材交织,探索图像语汇彼此融合的可能性;时疏时密、富含张力的线圈与色块绘出繁媚紧蹙,在这番具象与抽象的共生协奏里,任凭观者自由想象开枝散叶。
艾米·希尔曼,《GPTM58》,2020年作,丙烯颜料,纸本剪纸,76.2 x 57.2 厘米 © Amy Sillman, Courtesy the artist and Gladstone Gallery, New York and Brussels
而若要论及色形表现力的巅峰,约3米乘2米的抽象表现主义宏幅矩作《3点钟的12只鹰》将此番“春日迷醉”推向高潮——作为战后抽象表现主义第二代中的代表人物,让·米歇尔(Joan Mitchell)富满张力的大尺挥毫富含女子的敏感温柔。60年代,她刚从纽约搬至巴黎,受法国现代主义大师如亨利·马蒂斯,文森特·梵高的美学感召,拘束的压力原色已转至绿、橙、粉的明丽律动;与此同时,她与艺术家让·保罗·罗佩尔(Jean Paul Riopelle)间的感情复杂纠葛,母亲又在此时确诊癌症,一切意外汾涌砸来,本就敏感的她时时刻刻濒临情绪崩溃的边缘,创作成为唯一有效灵药,一切情感激颤化进宽广的布面原野,浴火重生后蓬勃绽放——此时期的创作以饱满情感与笔法征服艺坛。
琼·米歇尔,《3点钟的12只鹰》,约1962年作,油彩画布,295.7 x 199.9 厘米 © Estate of Joan Mitchell
创作于1962年的《3点钟的12只鹰》因其具象影射的题目,为观者看画提供艺术家视角的某种暗示,在米歇尔多件“无题”作品中彰显特别;此件作品在参加完两次重要展览后,被曾与米歇尔有过一段亲密之情的艺术大师山姆·弗朗西斯(Sam Francis)纳入毕生收藏,直至1994年其过世。
尤塔·科特尔(Jutta Koether)用等寸点阵在大小不一的造型画布上通过明暗变换引出隐秘花形;克里斯托弗·伍尔(Christopher Wool)在白色金属板上排布压花,黑色花瓣铺出一整片花梦海洋;而在拉里·皮特曼(Lari Pittman)的创作中,他用精巧洒脱的细黑线勾勒花朵、动物、人类的剪影造型,将熟悉的日常纹饰组合拼接,在经几何与线段重新规划的空间上构建出新的生活美学。以抽象语汇述自然景致,帕特·斯蒂尔(Pat Steir)笔刷下的油彩游戏是有关机会与控制间博弈的探讨,不管身处迷幻幽深的《树之间》,亦或是明媚敞亮的《另一处》,向下滴落油彩形成的道道幕帘是欲拒还迎的心景之门;屠宏涛用油画棒及油彩厚重质地的堆叠,构画出原始抽象的《风姿》;弗朗切斯科·克莱门特(Francesco Clemente)则是用不同色阶的橙、让一簇《冬之花》在画布上肆意迸放。融合多位艺术家的主题联展,对于观者来说,是一次亲眼观看各异性格在面对同类问题时全然不同的阐释手法:时间、种族、性别的隔阂在展览空间消解,火花随之而来;比如此次展览中,安迪·沃霍尔的《花》,以及汤姆·韦塞尔曼(Tom Wesselmann)的《静物#34》,便是从媒介(丝网印刷、纸本拼贴) 到图示,完成一次戏谑强势的“波普入侵”。

展览的另一大亮点,是来自三位华人大师的跨媒介的变奏合序:两件赵无极作品横跨艺术家青涩的创作初期与已蜚声国际的荣耀晚年:1948年,27岁的赵无极与太太谢景兰初至巴黎,在这幕用油彩勾勒出的东方雅景中,花鸟草木皆成双成对,这是他彼时幸福的状态,更是与巴黎的甜蜜初恋;2007年,凭借大半生的抽象探索立于国际艺坛的他,开始高频采用亮色淡彩,呈现出的柔丽,是对东方水墨的致敬回归,更是个人心绪的最终开化;相隔近60年,两件作品意外地以同调浅粉首尾呼应——历尽千帆回头望,他的敏感从未褪去,而再见柔美,已是归程。
刘建文,《高尚的思想》,2020年作,丙烯颜料、画布,200 x 160厘米 © Michael Lau
同个空间内悬挂的两件大尺幅花朵绘画,是香港“Figure教父”刘建文2020年的新作——倒置的鸭舌帽与T恤,花蕊处忽闪忽闪的萌动大眼,由艺术家取材自不同的卡通玩具。同时,文字、蜜蜂、美元标志等图示以拼贴的形式轮番出现,这同样也是艺术家充满戏谑、却又独特的视觉宣言。

刘建文,《放轻松》,2020年作,丙烯颜料、画布,200 x 160厘米 © Michael Lau
不同代际间,艺术的妙趣对垒正在无声中激烈碰撞,而第一篇章中广受喜爱的陈世英(Wallace Chan)艺术珠宝更为这场对话增添了多一层观感。高潮迭起、涉猎宽广的作品能够在此次的主题下集结亮相,是于去年10月以亚洲合伙人兼主席身份加入画廊的魏蔚的一次革新试验;尤其是在全球形势还未明朗的今日,以构建合作网络的形式为尚未在香港开立实体空间的画廊提供作品展示机会,无疑是增加曝光、并试水新市场最节能高效的共赢方式;我们在不远的未来或许会看到越来越多类似联名,一个更有机的艺术生态圈似乎正因这场意外,加速形成。

文丨徐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