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DEAT 10月刊 Computer Love 专题

感知（Perception）是人类观察与认识世界的能力。通过视听嗅味触等多种感官体验，我们收集外界信息，将围绕着我们的物理世界印入脑海，由此形成对世界整体理解。当然，感知并非人类独有，只要能对外界刺激进行有组织的处理并形成理解，便是感知。机器也一样，人工智能收集数据组成的信息，进行一系列数据处理及回应反馈，在这个过程中，机器感知着世界，只是它们对世界的感知与判断与人类不尽相同，来自机器感知的新颖视角拓宽了人类想象的维度。

艺术家组合 Certain Measures 创造了一系列探索机器感知的作品，试图挖掘人工智能感知的潜能，为人类世界无解的难题另辟蹊径。如他们的名字所暗示的那样，Certain Measures 想要通过某种强大的、隐藏的、难以言说的神秘力量来寻找“机器感知”的答案。“我们希望通过人类与机器的共同感知，在愿景、想象和现实之间架起桥梁。”组合成员 Andrew Witt 在采访中如是说。

参展作品 Mine the Scrap（挖掘废料）通过机器感知进行了一次大胆的“变废为宝”实验。虽然废品回收利用的倡议往往遍及全世界各地，实践却止步于小学手工课堂。Certain Measures 不满于这种局限，在 Mine the Scrap 中，他们把一大堆杂乱无章的木材废料集中堆积，让机器进行分析处理，想要借助人工智能的力量找到人类能力范围之外的回收方法。经过计算机的重组设计，碎木摇身变成了一座异形的木质雕塑。它的结构如此复杂，木材残缺的边缘被严丝合缝地拼接成优雅的曲面或利落的直角，形成一种奇特的张力。人工智能创造出的雕塑虽然不尽完美，却也成功地凝聚起零散的废料，交出一份答卷。雕塑旁边四面连续的大屏幕中呈现的是计算机处理数据的过程，可以视之为人工智能的“思考”过程——通过扫描与测量，它们感知每一块碎木形状，再依靠强力计算来决定以何种方式来拼接组装。

▲Certain Measures 的参展作品 Mine the Scraps 通过机器感知进行了一次大胆的“变废为宝”实验。

“它们不是完美之物，也不是完美的重构，显然存在巨大缺陷，但与此同时，有一种类似于连贯性的东西蕴藏在算法之中。” Andrew 对这种 “连贯性” 非常感兴趣。在其他创作实验中，他与伙伴继续将一些在人类看来是矛盾的、几乎像无稽之谈的东西交给机器去理解，从不可能中寻找新的出路。

▲ Mine the Scraps, Certain Measures

在另一件作品 Kintsugi++ 中，Certain Measures 继续对废品进行循环利用。这一次，碎木片被替换成了现实中的废料——大量未达到出厂标准的瓷器残次品。人工智能又会如何感知和解决碎瓷片呢？破镜难以重圆，碎瓷片倒是自古就有巧妙的修复手段。金继是源自于日本的一种传统工艺，将破碎的瓷器以金或银混合生漆来修补。用金继修补有时甚至比重制更加昂贵，但是它背后蕴藏着对旧物与残存的哲思——不去掩饰伤痕，而是视其为物件历史的重要部分，用金银为它彰显。但是传统金继的方法仍在试图复原。被打碎了的瓷碗，无论裂缝是否可见，它仍然恢复成了原来的形状。

▲ 作品 Kintsugi++ 从日本工艺中汲取灵感，用纯金细木工缝合破碎的器皿，像一台经过精细镶嵌工艺训练的机器。为了回应精英瓷厂对不符合完美标准的瓷器碎件的做法，艺术家收集了残留物，并使用计算机视觉来回收和提升碎瓷片作为复杂和复杂新形式的元素。

有可能创造一种新的形式吗？Certain Measures 在 Kintsugi++ 中，预设了一种复原不再可能的场景，面对无数次等瓷器残缺不全的遗骸，人工智能需要利用现成的残片去超越原型，让它们以一种未来的形态去承载并不存在的过去。“它更多是关乎于未来的世界，而不是作为过去的回声。”Andrew 如是说。

▲ Kintsugi++，Certain Measures

Kintsugi++ 最终呈现的瓷碗造型与风格不同于历史中任何瓷器，碎瓷片以随性、灵动地散落在黑色之中；侧面看去，其形态如莲花瓣，中间的突起处如海浪与山峦，而黑白的颜色却打消了这种关于自然的联想，仿佛在向我们强调它的创作者是一台没有感情的计算机。电脑算法与人工智能是如此抽象，但是通过对物质与材料的无数次捕捉、分析、计算、接触与摩擦，它们感知世界，显形于物。

▲ Mine the Scraps, Certain Measures

“总会有新的边境，总会有新的前沿……我们与机器进行的每一次新的对话，都是在共同描绘新的版图。”艾厂人工智能艺术中心开馆展的展览主题来自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沙之书》，故事关于一本有无限页数的书。

数学家、建筑师 Andrew Witt 分享了他对无限的理解——一张无边界的地图，在这里，看不见的部分总是暗示着无限的可能。回顾 16、17 世纪欧洲大航海时代，有一些精美的地图绘制着尚未抵达的终点。人们只是描绘了局部边缘，那是一条开始和结束的线，但从中看不到完整的土地，它们谨慎而精确，展示着只能被暗示却尚不可见的世界。Andrew 提出一个类比，如果我们要为人工智能的创意潜能绘制一张地图，我们会发现它不仅能帮助我们理解人工智能作为创意工具的局限性，还能迫使我们反思自己作为艺术家的创意边界。

“这些轮廓线永远不会是完整的。他们只是暗示了可能。总是会有下一个领域，它超越了它们，并取代了它们。作为设计师，我们不仅是创造者，而且是地图绘制者，我们与机器进行的每一次新的对话，都是在共同描绘新的版图。”

▲  AEROSPHERE, Certain Measures

人工智能就像是一个超级计算工厂，它提供自动化过程，从而使我们有可能将我们的痴迷、直觉、品味和癖好等等那些在数字时代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东西自动升级，将我们想曾经认为是定性的事物转录为可以量化的媒介，例如计算机。Andrew 认为，“人工智能的美丽之处在于，我们可以开始把我们所有模糊的直觉，允许它们以我们以前无法做到的方式进行探索。”

Certain Measures 总在间隙中（in-between）中创作，跨越艺术、建筑和设计、跨越机器人感知和情感心理学......他们思考学科的壁垒如何被打破，以创造新的可能性。Certain Measures 创作的核心是把这些过去的碎片重新组合成新形式的补丁，而这个隐喻也适用于他们对学科的理解，仿佛是把这些建筑学、计算学、心理学的碎片按照传统学科训练的门类放在一起，然后锻造一种新的实践，以适合我们时代的复杂性。面对这些作品时，观者像是进入了机器的大脑，仿佛看到了人工智能的齿轮转动的过程。物质与虚拟不再遥远，而是不可分割地交织在一起。

▲ 作品 Horizons 是一次进入神经网络所幻想的城市的旅程。受 Ed Ruscha 的书《日落大道上的每座建筑》的启发，艺术家们训练了特殊的人工智能软件来生成一个幻想城市的无尽街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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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选择 “某些措施（Certain Measures） ”作为艺术组合的名字？

我一直对神秘、暗示的力量充满好奇。当开始艺术组合之前，我们作为建筑师从事了很多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建筑项目，参与了一些当时在几何学上最困难的建筑方案的落地。当方案难以实践时，建筑公司就会打电话给我们，让我们尝试解决。我们参与了和巴黎的路易威登基金会，卡塔尔国家博物馆等等一系列非常有趣的项目。就像“海豹突击队”（精锐特种部队），解决最具有挑战的难题。当我们开始为艺术团体取名时，我们希望找一个可以传达这种神秘潜力的名字。人们也许并不完全理解“某些措施”，因此它是强大的，它暗示着神秘感。如果你搜索我们，你会发现所有浏览器里出现许多新闻报告，内容都是“我们需要采取‘某些措施’来实现一些关于地缘政治方面的目标。”我们自视为能完成不可能任务的秘密武器。

▲ CLOUDFILL, Certain Measures

🔍 你认为人工智能的设计有创意吗？人工智能的创造力与人类的创造力有什么不同？

我认为人类也必须问自己，我们的创造力从哪里开始？在50年代和60年代，有一个非常有趣的系列实验，它提出了一个问题：如果你把一个人，切断他们所有的感官，只保留大脑，他们还能创造吗？他们还有可能思考吗？结果这是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我觉得这和人工智能的问题有点相同。当我思考创造力时，我思考的是整个创造力的系统。也许不是说人工智能是否有创造力，或者我们是否有创造力，或者其他人是否有创造力，而是说我们作为一个系统，一个集体是否能产生以前不可能产生的东西。这就是“创意”最吸引我的地方，它不一定局限于电脑或艺术家。我们或许可以把人工智能看作是所有存在物光谱上的一段节点，虽然它的存在与人类和动物不同，但它以自己的方式栖居于这个世界。

▲ Horizons, Certain Measures

🔍 当人工智能接管创意后，设计师还能做什么？

如果你回顾自动化的历史，越是传统的方式就越容易被自动化。我认为在某种程度上，人工智能也是如此。我们最终将与人工智能成为共同创造者。虽然目前使用人工智能仍然有较高的技术门槛，但不同之处在于，我们以策展人的视角来进行甄选，以此领未来的人工智能。今天，设计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重要，因为他是一个策展人，以他的眼光与品味来寻找稀有性和有趣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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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访、撰文：吴月 

编辑：书韵

视觉：Chennsis

图片提供：Certain Measur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