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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辉:如果你也不羞于谈论爱

原创 2022-09-30




每 当艺术家陶辉向对方提出“加抖音”的要求时,他常常会得到尴尬的答复——最常见的是“我不用”或者“我没有”。在艺术界,这个具有象征意义的app不像它在艺术作品中那样受欢迎。即便它总是在作品中作为被凝视的田野或者某种时代切片被讨论的热火朝天,但很少有艺术家真正置身其中。

“热辣辣的痛楚”现场图,阿那亚艺术中心,2022年9月4日至2023年2月5日。摄影:孙诗,图片:© 陶辉 Tao Hui

陶辉喜欢抖音,喜欢短视频,虽然一直被认为是位影像的创作者,但与“短视频平台专供”艺术家不同,他在上面没有多少粉丝。在阿那亚艺术中心,陶辉挪移了这样的观看经验,展出了一件只能在短视频平台上观看的作品《类似装扮》——作品被藏在黑屏的手机中,放置在墙壁高处的迷你悬崖上,除了在展墙上扫码观看,谁也无法靠近它。在悬崖之下,是一条摔的只剩尾巴的蛇,竖立在地面上,血迹和碎肉放射性的溅开,名为《坠落》,是陶辉少有的雕塑作品。

陶辉,《类似装扮》,2020,单频道高清彩色有声录像,共五集,8:12 min,视频剧集由美凯龙艺术中心数字影像委任项目“赤屏”委任创作及支持 © 陶辉。图片:由艺术家惠允

阿那亚艺术中心正在举办陶辉的个展“热辣辣的痛楚”,这场持续到2023年2月5日的展览,由新上任的馆长张震中策展,集结了陶辉从2013年至今创作的18件作品,回溯了他将近十年来基于影像和装置的艺术实践。标题“热辣辣的痛楚”一词,来自陶辉亲自创作的小说《蟾钟》,讲述了打工妹与人抱团取暖的故事。陶辉写了好多年了,文风很像《收获》《十月》等文学杂志上的文章,带点老派。策展人张震中说:“展览侧重于展示陶辉以往作品中被忽略的部分,尤其是声音、文本和雕塑。”

“热辣辣的痛楚”现场图,阿那亚艺术中心,2022年9月4日至2023年2月5日。摄影:孙诗,图片:© 陶辉 Tao Hui


展览修改了原先空间前言的位置,将第一件作品《唯一具体的人》展出在阿那亚艺术中心标志性的天井中。蓝天白云,阶梯座位,回荡在广阔空间的是一个法国女人和一个中国女人对着空气的喃喃自语。沿着建筑上升、螺旋的动线,陶辉过去的作品被分段落展示,包括其代表性的《德黑兰的黄昏》(2014)、《一个人物与七段素材》(2015)和《你好,尽头!》(2017)等。展墙上则贴有陶辉作品中人物的独白或者对话,这些文本在单独摘出后仍然动人——“这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是为了衬托我的存在而不知疲倦的表演”“你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革命吗?是爱啊。”

“热辣辣的痛楚”现场图,阿那亚艺术中心,2022年9月4日至2023年2月5日。摄影:孙诗,图片:© 陶辉 Tao Hui


陶辉,《你好,尽头!》,2017,高清彩色有声影像装置,40 min © 陶辉。图片:由艺术家惠允

每个部分的展示空间都有相对应的主题,首次在国内展出的《白色建筑》就被置于一个具有冷战寡头意味的控制室中。在冷峻的氛围里,一个现代主义式的控制台上播放着黄河流域的风景和腰鼓表演,这些常常出现在地方文旅宣传视频中的影像由陶辉在淘宝购得。格子窗上贴满的“拟”字和艺术家对二手经验的操控无不让人想起让·鲍德里亚的拟像(Simulacra)理论。

“热辣辣的痛楚”现场图,阿那亚艺术中心,2022年9月4日至2023年2月5日。摄影:孙诗,图片:© 陶辉 Tao Hui

《坠落》《类似装扮》所在的空间则名为“内容制作中心”,这些作品更代表着社交媒体时代的观看经验,包括把红、蓝、绿、白四色屏幕放置在推车上的《屏幕作为展示主体》(2019)、一位相貌平常的中年晚会女歌手情绪饱满地向我们播报每日生活片段的《跳动的原子》(2019)和一段陶辉偶得15秒短视频。在这里,主题汉字是表达虚空的“假”。

“热辣辣的痛楚”现场图,阿那亚艺术中心,2022年9月4日至2023年2月5日。摄影:孙诗,图片:© 陶辉 Tao Hui

“热辣辣的痛楚”现场图,阿那亚艺术中心,2022年9月4日至2023年2月5日。摄影:孙诗,图片:© 陶辉 Tao Hui

陶辉,《屏幕作为展示主体》,2019,LED屏幕、手推车,尺寸可变 © 陶辉。图片:由艺术家、马凌画廊以及施博尔画廊惠允

陶辉为此次展览创作了三件新作品。《无题(全息建筑 06 & 07)》以激光的全息摄影拍摄了沙盘上的阿那亚建筑,让这片柯尼岛式的社区更像档案中的复现。《坠落》则在一定程度上继承了陶辉作品中“蛇”的线索——源于对《新白娘子传奇》的喜爱,蛇的恐惧与美丽持续吸引着艺术家。在2008年,受徐克的《青蛇》启发,陶辉拍摄过一个名为《小青记得要忘记》的录像作品;2010年,陶辉以蛇纹PU皮峰值缝制成蛇尾制作了一件乐器,摩擦琴弦会发出痛苦刺耳的声音,作品的名字叫《自宫》;2022年,《坠落》的周围是粉色的PVC围挡,像一部舞台剧。可以说,在这一母题上,陶辉持续创造着真正的酷儿艺术,无论是这个神话故事在大众电影电视媒介中展现出的流动性别(同性恋情、反串演出),还是对爱情与身体的决绝都呼应着这一点。

“热辣辣的痛楚”现场图,阿那亚艺术中心,2022年9月4日至2023年2月5日。摄影:孙诗,图片:© 陶辉 Tao Hui

《拍摄之夜》同样是新创作的录像作品,陶辉虚构了一个都市调解类节目,以更外围的视角,呈现了此类节目拍摄的全程,演播厅里时而真实时而播放灾难场面的绿幕便是是辨别现场视角与播放视角的标志。像所有类似节目一样,演播室里的姐姐和妹妹从互相指责,演变到逐渐激烈,再到最后知晓两人不是姐妹而是母女的失控,可疑的剧本和奇妙的孽缘都环绕在故事里。而在失控后,陶辉还作为节目方跳出来调停,为整个故事再添一笔狗血。

“热辣辣的痛楚”现场图,阿那亚艺术中心,2022年9月4日至2023年2月5日。摄影:孙诗,图片:© 陶辉 Tao Hui

像所有80后的小镇青年一样,陶辉的成长环境深受大众传媒的影响。1987年他出生在重庆云阳,无论是电视剧、超女快男的选秀、青春残酷文学还是小镇里的不经之谈和现实事件都成为他创造的养料。他喜欢看1818黄金眼和河北沧州的网红郭老师,他喜欢那些社会肌理中被充斥的情感与交流,所以他说:“我喜欢烟火气。”

“热辣辣的痛楚”现场图,阿那亚艺术中心,2022年9月4日至2023年2月5日。摄影:孙诗,图片:© 陶辉 Tao Hui

艺术家的工作往往有着异质化的时区,即便身处城中村和边缘地带,也常常面对着全球的精英受众。与这些贩卖好品味的工作环境相比,陶辉一般在家里工作,跟周边的火锅店和快递员过着同样的时间。陶辉更愿意将北京视为自己的“工作台”。他曾去过世界各地驻地创作,很多地方风景如画,但总是不到十天就会开始想念北京。他的家是一个普通北漂的样子,三位数的住宅楼号,展示着他望京居民中微不足道的编号。去年陶辉曾短暂的有过一个工作室,但发现自己根本不会去。房间内有两张桌子,一个桌子剪视频,另一个桌子写东西,陶辉的作品不依赖严谨的剧组流程,所以他的许多作品诞生在对蒙太奇的运用。
陶辉的书架上也摆满了书,但他只会挑几本有意思的看。因为作品里某种肥皂剧的特质,陶辉有时候会被人提到与阿莫多瓦的联系,他特别喜欢这位西班牙导演,认为他“是位很理解世俗的导演”,希望阿莫多瓦可以一直一直这么拍下去。不过阿莫多瓦在最新电影中展示政治观点时,陶辉觉得反而不那么纯粹。

“热辣辣的痛楚”现场图,阿那亚艺术中心,2022年9月4日至2023年2月5日。摄影:孙诗,图片:© 陶辉 Tao Hui

张震中也认同陶辉的作品往往有着简单、感性和世俗出发点,却最终通向了一个具有醍醐意味的结果。在“热辣辣的痛楚”展览最后,观众会到达阿那亚艺术中心的最高露台,并在对面看到一个被风吹动的风速仪,上面的镜子和金属链条在阳光下不断闪烁,陶辉向他解释:“难道我们每天的生活不是这样吗?一直在转动,偶尔有闪光。”

“热辣辣的痛楚”现场图,阿那亚艺术中心,2022年9月4日至2023年2月5日。摄影:孙诗,图片:© 陶辉 Tao Hui

陶辉有过用艺术作品闯入社会系统的冲动。他曾想拍能被所有人认可的电影、微电影和影视作品,为此他参加了一个艺术家拍微电影的项目,花时间自己去研究,一个受欢迎的大众样本是怎样的。结果这部他以为踩在受众心穴上的作品,在豆瓣上只得到一个“除了导演声音好听拍的不怎么样”的评价。
《从四川到深圳》也是一件声音作品。一个没有解决个人问题的女人给老家电话讲述自己在深圳的打拼。情爱浮萍,她的命运像歌词一样滚动显示,从四川话变为粤语还有标准的英语,困顿中有机动,流离中有因缘,都不是人为的,一切命运宛若这座城市顺流而下的漩涡。电话结尾,这个女人弹起吉他唱了一首动人的歌,打开音乐软件“听歌识曲”,哦!原来这首歌叫《下定决心忘记你》,但它在音乐软件上的版本,充斥着program和效果器,远没有陶辉作品中的简单动人。

“热辣辣的痛楚”现场图,阿那亚艺术中心,2022年9月4日至2023年2月5日。摄影:孙诗,图片:© 陶辉 Tao Hui

那怎样创作才是真实,不是对社会事件的拼抄?怎样创作才是情动,而不会沦为一种新的庸俗?陶辉希望找到平衡点,他的创作一方面有粗粝的现实根基,一方面又创造着诗意的飞地,打通这一切无疑是艺术家与这片土地里共有的敏感与热切、脆弱与天真。那些所有生命游踪中的百般滋味,在陶辉的作品中永远悲欣难辨。而感受到这一切的前提是,如果你也不羞于谈论爱。


文丨Gerald L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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