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艺评家约翰伯格曾经写过:“我们画画的人,不仅想创作一些看得见的东西让别人观察,也希望能附带一些看不见的东西,陪着它走向无法预料的终点。”对毕蓉蓉来说(或者对大多数创作者),一个“无法预料的终点”是作品的命中注定,从最初的构想一路到成品展示,一切不确定最终都在最后一刻尘埃落定。“过程领着你往前走”,最终呈现了一个“与此前想象不一致但还比较有趣的作品”。
艺术家毕蓉蓉与她的作品《缝合的城市皮肤》这件还比较有趣的作品《缝合的城市皮肤》,是劳斯莱斯两年一度的“欢庆女神挑战赛”的全球三件优胜作品之一。品牌方引入织物编织的主题,让艺术家阐述车标“欢庆女神”的精神形象。而编织是毕蓉蓉从2016年开始就在创作中使用的方式,曾读过7年国画系的毕蓉蓉最终将她对传统中国山水画的理解转换到绘画、影像、装置中去。专业是毕蓉蓉自己选的,从本科到研究生,学了7年国画。但在固有的框架下突破非常不易。于是在进行了一轮密集准备后,毕蓉蓉申请到了荷兰Frank Mohr学院绘画专业的硕士项目。“变化在第一周就发生了。”去荷兰学习之前,毕蓉蓉完全没接触过国画之外领域的创作,专注在传统创作中。到荷兰的第一周,导师安排他们每个人做一个作品展示,告诉大家你在做什么。毕蓉蓉在这一周时间里去观察城市,写生,之后将写生稿贴在墙上。她这样做陈述:这是我的草稿,我还需要再做转换。她的导师当时说了一句话让她记忆犹新:“你为什么认为它只是草稿?它也可以是作品。”毕蓉蓉在荷兰学习的时候画的草稿,艺术家供图在之前的经验里,毕蓉蓉从未将一个写生的草稿当作作品,那一瞬间她对“作品”的理解发生了变化。“在当时的语境下,我给自己提了一个问题,我的绘画来自周遭环境,我是否可以再将绘画反馈到它被陈列的新的环境中去——即怎样把绘画同环境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导师说这个挺有趣的,鼓励我继续尝试。鼓励我去看更多的展览。我带着我的问题,去观察和学习,不断进行尝试。”国外的学习模式基于自己提问自己思考,甚至于自己找答案。“展示作品的时候,同学们都会提问,每个人的角度和想法都不一样,迫使我去思考。导师的能力在于,他们能够根据你提出来的问题,给你列一个相关艺术家的列表,推荐你去看展和学习。剩下的工作都是你自己去做。” 毕蓉蓉在荷兰创作的大型壁画,艺术家供图课程一周一周地推进,节奏很快,毕蓉蓉基于自己提出的问题,做了很多实验,包括创作更大型的壁画,她在一面墙上画完刷掉,然后再画再刷。这种模式“学习密度和效率都非常高”。国内奠定的良好基础,加上国外的城市观察与大量看展,毕蓉蓉顺利成章地从传统国画转换到了当代艺术创作的语境中去。不可否认早年进行的国画训练对毕蓉蓉影响深远,例如创作中对层次的运用和把握,以及“行走与采集”的工作方式。在2020年疫情爆发之前,毕蓉蓉去过许多不同的国家做驻地艺术家,行走采集“城市皮肤”。“表面能观察到、触摸到的都可以是皮肤,就像能够观察到大自然的植物等等,但是它的内部或者地下,其实有另外一个更大的世界。像植物的根系一样。”毕蓉蓉《平面生物——素描III》,2022,92✖️104cm,千高原艺术空间个展“平面生物”展览作品,千高原艺术空间供图
2014年毕蓉蓉去到英国的工业城市曼彻斯特驻地。这个作为摇滚乐摇篮的城市街头总是有各种各样的海报,毕蓉蓉在驻留期间曾经观察几位丝网工作室的朋友上街张贴海报。海报是非常符号化的象征,各种符号在不同的地方被拼贴于墙面上,被人看到和记住,同时成为一个城市的面貌之一。这是毕蓉蓉理解的一种“城市皮肤”。毕蓉蓉将这些自己观察到的、采集到的素材进行转换,不论是用织物还是别的材料。在之前的国画创作中,毕蓉蓉都会有一种转换的思考在其中,这是绘画里比较基本的一种思考方式。“最快速的方法是转换成一些手稿,然后进一步发展,转换成其它的媒介或其它的形式:比如油画、织物、动画等。我有很多作品是通过一个生成另外一个,比如我从绘画转换成织物,或者通过计算机程序,织物画面又会生成很多像素点。有时我觉得有趣,就把这个过程做成一个动画。”毕蓉蓉在千高原艺术空间的个展“平面生物”展览作品,千高原艺术空间供图
毕蓉蓉每次创作,都会获得一些启发,一件生成另一件,作品不断生长。她的作品有时样貌上迥异,毕蓉蓉觉得,与其要图像上风格统一,不如建立一个自己的结构。当它们在一起的时候,这个结构就是我的风格。这一点可能更重要。毕蓉蓉在千高原艺术空间的个展“平面生物”现场,千高原艺术空间供图
在劳斯莱斯这件《缝合的城市皮肤》中,毕蓉蓉将金属、亚克力、LED、织物缝合在一件悬挂的装置中。多种素材编织在一起是她经常使用的方式,但像这么多不同种类的媒介还是头一回。毕蓉蓉《缝合的城市皮肤》正面展示毕蓉蓉开始编织具体呈现于2016年的个展当中,那是她第一次展出“小小的织物织片”。“在2014年至2016年间,我在采集素材的时候,在美术馆中观察了一些的古代织物。因为当时我在采集‘城市皮肤’,织物是其中非常特别的一个部分,它不仅仅是我们身上所穿戴的,从某种角度来说它也是建筑物的一部分。同时,我也考察和采集了一些建筑物上的纹样。因为我是基于绘画进行创作的,我便将带回来的素材转换,应用到我的绘画过程中,然后一边画,一边思考是否可以把绘画转换成织物。”毕蓉蓉《平面生物——风景III》细节图。在作品中,毕蓉蓉将织片与平面创作融合。千高原艺术空间供图
《缝合的城市皮肤》有三层,已经脱离了绘画,是一件装置作品。这也是毕蓉蓉的一次“转换”,在荷兰上学期间,将绘画融合进环境是转换,尝试从平面的层次延伸到空间中也是转换。“这种转换在我的作品中特别关键。就这样从采集织物中的素材,到绘画,又从绘画,转换成织物,可以一直循环下去。在2014年至2016年间,这个想法就慢慢在脑袋里酝酿,一直到2016年个展前,完成了从绘画到织物的转换尝试。”毕蓉蓉《缝合的城市皮肤》中间层以及背面展示
之后,从绘画到织物再到绘画,以及将更多媒介拼合编织在一起,直到现在的《缝合的城市皮肤》,这也是一个构想与协作合谋的结果。2011年,劳斯莱斯“欢庆女神挑战赛”第一轮开始,2022年年初确定了毕蓉蓉的最初构想。年初后,毕蓉蓉开始和国际艺术公司及艺术制造商UAP以及劳斯莱斯的汽车设计师商讨方案。线上讨论的过程中,劳斯莱斯不会对方案做限制,计师们会不断提问,鼓励毕蓉蓉做更大胆的尝试。方案在不断地充实,不断做加法,材料越来越丰富。“也正因为疫情,留给我一个慢慢思考的过程。”2022年6月,疫情有所缓解,毕蓉蓉的方案便开始正式制作。工作中的艺术家制作过程与方案讨论一样不易。UAP很有经验,但实施中有各种不确定,涉及到不同工艺,由不同的团队或工匠分头制作。把这些东西放在一起会不会很乱?会不会很碎?会不会结合不到一起?虽然有图纸,但图纸不能表达质感。内心还是有许多挑战和疑问的,最后一刻大家才放心,就是一个小小的惊喜的感觉。”毕蓉蓉认为,创作经常是这样,就像画一张画一样。一开始脑海中有一个大概的想象,直到它最终呈现之前,你都不会知道它最终的样子。就让过程带着你往前走,也不需要进行特别的控制,到最后会呈现一个也许与此前想象不那么一致,但仍然非常有趣的作品。毕蓉蓉《缝合的城市皮肤》正面展示
《缝合的城市皮肤》中,毕蓉蓉使用了“萧山花边”这种非遗技艺,并与当地的非遗传承人合作。非遗的存留成为近10年来讨论较多的话题,很多地方的非遗在现代社会飞速发展下被遗忘,以致最终只能在博物馆里见到。毕蓉蓉觉得,如果要使非遗继续流传,一定需要更多的资金以及品牌的介入。“我和那位阿姨合作完这次作品后,之后还会继续合作,但我的力量太薄弱了。如果有更多机会能把他们的技艺运用到日常生活当中,非遗技艺就能得到传承。”《缝合的城市皮肤》里所使用的纹样
萧山花边的阿姨起初是拒绝的。毕蓉蓉的要求对她来说无从把握,“我用了一辈子的白色棉线,没有用过金银线,这线对我来说太硬了。”不愿意做出改变,恐怕这也是非遗传承面临困境的原因之一。“其实还是要融入日常,将老一代的技法传承给更年轻的人,再由新的传承人去尝试,用新材料转换。这需要外部环境去刺激他们。要让新一代年轻人对这个产生兴趣,还是不容易。”在毕蓉蓉赛后的自述中,她写到:“ ……我对整件作品进行了多次试验性的探索与调整,最终使成品更具魅力。这段历程为我的艺术创作提供了新的可能性,并为我未来的工作开辟了新视角。”劳斯莱斯“欢庆女神”挑战赛最终胜出的三件作品
毕蓉蓉之前从未与这么多人合作过,这种协作本身能够打开另外一扇门。“我有一个想法,我能够把它们整合到一起,但是它们像很多双手一样分散,我自己实现不了。大家通过合作,把这样的想法全部带入,再带回到一起。这个尝试还挺好的。” “有些材料我以前也没有想过要进行创作,这也是一种新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还不是具体的材料带来的,而是打开了一种思维方式、工作方法。” 毕蓉蓉个展“平面生物”展览作品,千高原艺术空间供图在创作过程中,毕蓉蓉也同时在进行一些绘画创作,两者间或相互影响。劳斯莱斯的项目开启之后,马上就是她在成都千高原艺术空间的个展“平面生物”(已开幕),“我想,绘画与织物可以做更紧密的联系,于是我把两种不同质感的图像缝合在了一起。这也是我思考方式的一些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