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戏剧最高奖“金面具奖”由俄罗斯联邦戏剧工作者联盟于1993年设立，每年颁发的奖项类别可多达30—40多项。它授予戏剧艺术所有类别的表演：包括戏剧、歌剧、芭蕾舞剧、现代舞剧、轻歌剧/音乐剧、偶剧、当代实验项目等表演种类。每年金面具评选一般都在3—4月举行，参选作品一般距离首演已经一年以上。

《三个胖子·第七集·教师》首演于2021年2月18日，由安德烈·莫古奇担任导演，亚历山大·希什金担任舞台设计。在该剧中，导演继续深入推进自己对于“表现主义戏剧”的探索与突破，并助力莫古奇获得了2022年“金面具”奖话剧舞台类五项提名：最佳大剧场演出、最佳导演创作、最佳舞美设计、最佳灯光设计和最佳男主角，并最终摘得最佳大剧场演出剧目奖。

反乌托邦戏剧系列——这就是安德烈·莫古奇（Andrei Moguchy）戏剧系列《三个胖子》的类型，导演在一定的时空之外构筑了一个神话的、多平面、反乌托邦的现实。

导演安德烈·莫古奇几乎没有束缚于经典小说的文本，而是回应了其中最重要的冲突，并以自己的解读方式去延伸、发展。用机械心脏代替活生生的心脏，用洋娃娃、复制品、克隆代替人的情节，呈现出小说作者奥列沙无法预见的新思考。在小说原本精彩情节的基础上，导演一层又一层地叠加了小说写完之后发生的事情——从历史、政治、文化、科学等不同层面……

《三个胖子·起义》剧照 2017年

《三个胖子·铁心》剧照 2018年

《三个胖子·教师》剧照 2021年

细心的观众可以发现，作为《三个胖子》戏剧系列的第三部，《教师》却被标作“第七集”，导演用意在何处呢？

其实，导演无意完成情节连贯的三部曲，而是向公众展示了一个与尤里·奥列沙的小说无关的支线故事，并且有意在剧名中标明，《教师》是《三个胖子》戏剧系列的第三部，却非第三集。可以看到，在《教师》中，所有可能的东西都被打破了——包括时间、空间、叙事、流派，甚至是心算的简单逻辑：在第一集（起义）和第二集（铁心）之后，剧集立即进入第七集，这种跳脱式的命名也暗示了导演有意与原著小说的叙事逻辑拉开距离。

圣彼得堡大剧院的《三个胖子·教师》是导演安德烈·莫古奇继《三个胖子·起义》和《三个胖子·铁心》后的第三部，根据尤里·奥列沙小说改编的戏剧演出。这部作品以老年教师回忆的方式，使用多重叙事结构，对于20世纪极权统治进行了深刻的揭示，对于统治秩序下的人们的心灵异化和狂热情绪进行了精确地展现。

在第三部的正式排演中，主创打造出了一个让那些曾经放弃过亲人、老师和朋友的人聚集在一起的地方，这就像一个炼狱，其中的居民痛苦地在记忆中回到过去。而舞台上呈现的沙质物理环境，混合了肮脏的海滩、沙漠和军事基地，类似于乔治卢卡斯星球大战中的塔图因星球。

戏一开场，是一个美丽而无言的序幕，老教授在回忆自己的童年，那是一个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大家庭。在舞台上，一栋带大窗户的乡间别墅，背后是繁荣的生活景象。大人忙着做家务，男孩万尼亚和女孩坦尼娅在外面玩耍。万尼亚跑出父亲的家，走向舞台中间，呼喊着自己的未来：“嘿，嘿，嘿！”父亲叫他们回家，下一秒一家人幸福的画面就迅速消失在沙流后面。换景工作人员将黑色幕布从舞台上降下来，舞台上是一片沙漠。

一个幸福之家的圣诞夜渐渐消失，漫天而降的黄沙以一种毁灭性的力量淹没了一切。这场沙暴之后，老教授和他的几个徒弟发现，他们已经来到了另外一个星球。在这里，他们再次遇到了那些他们熟悉的东西。

设计师将沙土撒向舞台，无可避免地使剧场不断扬起沙尘，甚至弥漫到了表演区以外，以致让观众戏称这是独特的“戏剧的味道”。舞台上覆盖着沙子，沙子不仅象征着时间、象征着动荡不稳定的事物，也象征着生命的脆弱。在观众面前，沙子开始像一堵墙一样倾泻而下，完全隐藏了观众的舞台深度。这是另一种视觉印象，从字面上切入视觉记忆，最终以丘陵沙地的面貌呈现在舞台上。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没人告诉他们，但不难猜测他们在炼狱中。看到有人被困在沙子里，医生加斯帕先是沉默不语。单臂的年轻男子提布尔喃喃着一些难以形容的东西，但他语无伦次、喋喋不休的本质是：我们在哪里，如何离开这里，该怎么办？

“我们在哪里”这个问题永远无法回答。一群从黑暗中走出来的执法人员用棍子殴打了他，随即掉进了沙漏斗中，提布尔本就失去了另一只手，最终淹死在沙丘。

单臂的提布尔

从冥界来到这里的主人公医生加斯帕，遇到了一位神秘的老人。老人从石头下拉出一根绳子，拿出伏特加，强迫快要丧命的加斯帕为他服务。这时，加斯帕突然在老人身上认出了这是他的老师图布。曾几何时，在另一个维度，一辆黑色的马车来到了图布的实验室。老师们被带走了，然后人们来了，请加斯帕喝茶，强迫他诽谤老师。后来大家传闻这位才华横溢的科学家在执行一项秘密政府命令时失踪了。

加斯帕和图布

在外星景观中展开的反乌托邦对话是导演安排的重要场景，即导演通过两个教师进行的对话，将涉及过去和现在的故事具体化。加斯帕忍不住问出了自己困惑已久的问题：“我们在哪里，你在这里做什么？” “是的，我们在基地，”图布苦笑道，“我是这里的守望者。” 对话无可救药地陷入了困境，有点让人想起剧作家贝克特的《快乐时光》或《等待戈多》。直到图布听到自己的学生坦白关于谴责老师的行为时，尤其是感受到加斯帕语气中的愧疚感，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他需要更多地忏悔。

《三个胖子·教师》中的蟑螂

剧中图布的童年回忆则以近似童话的方式呈现，它改编自威廉·豪夫的《冷酷的心》和楚科夫斯基的《蟑螂》。在图布的记忆深处，一个虚弱的孤儿院男孩万尼亚（即序幕中的男孩）的故事浮出水面。孤儿院的学生万尼亚救下了一只受迫害的蟑螂并对其护理，并且把它变成了红发蟑螂沙皇。蟑螂长到了前所未有的庞大体型，为了表示万尼亚的感激，它把他带到一个金库。接着就是该剧一个令人难忘的场景：是一个巨大的、无限高的橱柜，这个国家最优秀的人的心脏被存放在罐子里。可以看到，一个国家的精英或称上层，甘愿将自己的良心献给统治这个国家的政权，而在心口处取而代之的仅仅是一块石头。紧接着，大胡子的蟑螂包围万尼亚的心脏，在男孩的胸口放入一块石头。

斯大林的肖像和蟑螂合二为一，导演试图通过角色的对位，来揭示历史与现实的荒谬。八岁的万尼亚最好的朋友是斯大林，他的肖像挂在大街上，但在晚上却栩栩如生地来到他身边，就像卡尔森对孩子一样。当父母被捕时，画中人会长出大牙，吞噬男孩的亲戚，他会像胡桃夹子一样点击他们，直到男孩放弃自己的父亲，接受自己的亲人被审判为“人民的敌人”。紧接着，导演试图通过卡通式又不乏政治隐喻意味的拼贴，来表现环境对人的压抑和扭曲：剧中的高潮是一幅巨大的黑白肖像，有着鲜红色、逼真的下巴，像中世纪神秘剧中的地狱之口一样吞噬他的受害者。

被殴打的宇航员父亲

卡通式的人物面具

演出最后，加斯帕和他的老师图布注视着巨大的黑白电视屏幕：他们曾经在历史中经历过的真实生活，变成了后来学者们的研究材料，而两人都无力去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老师和学生就在舞台上布置了一个科学风格的即兴讲堂。主题是“什么是时间”、“一个人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他准备无休止地遭受痛苦，并给他人带来痛苦”。作为视频辅助，纪录片《服从》（1962年）讲述了斯坦利·米尔格拉姆著名的实验，老师用电击殴打学生，每次都从中获得越来越多的乐趣。

这部剧的导演在关注着私人的命运。一个知识分子成功地与这个政权共存多年，牺牲了他的信念、心爱的事业和他的名字。正如戏剧评论家叶夫根尼·阿夫拉缅科所言：《三个胖子》价值就在于表现了一个人在当时的提议环境中的不一致。

参考资料：

【01】娜塔莉亚·埃芬迪耶娃：《斯大林、沙子和德莱顿：〈三个胖子〉第三部是如何在BDT——全能安德烈的戏剧系列中出现的？》，2021年2月。

【02】伊琳娜：《消失在沙子里》，彼得堡剧院杂志的博客，2021年2月18日。

【03】尼古拉·佩索钦斯基：《BDT中的“三个胖子”：从幻想到哲学之战》，2021年2月20日。

【04】瓦迪姆·鲁特科夫斯基：《无尽的故事》，艺术协会2021年2月24日。

【05】奥尔加·科莫克：《始终撰写》，《Delovoy Petersburg》2021年3月10日。

【06】阿拉申德洛娃：《斯大林就在我们身边》，2021年3月17日。

【07】格列布·西特科夫斯基：《等待Soso》，《剧院》2021年3月26日。

【08】叶夫根尼·阿夫拉缅科：《图布的日子》，《每日社会政治和商业报》2021年4月4日。

【09】克里斯蒂娜·马特维恩科：《提交》，《画面与舞台》202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