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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绘画如何穿越存在的虚空——王志刚对话高人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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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06-05

编者按:
十年之间,高人杰的绘画经历了从感性表达向哲学思考的深刻转型。从早期涂鸦式的即兴表达,到中期厚重的油画颜料堆积,再到如今通过视觉语言对自我状态的深刻暗示,高人杰在持续的自我否定与超越中,逐步将个人情绪、社会寓言、历史图像的再造与存在主义议题融合为一体,形成了高度个性化的绘画语言。
在这个精神异化日益加剧的“后人类”时代,他以色彩与形体为剖析工具,揭示个体在现实世界中的撕裂与矛盾。他的绘画不仅是情绪的释放,更成为图像、符号与观念的交汇之地,不断发出对“人在时代的复杂张力中如何寻找意义”的追问。本次对谈将系统梳理高人杰艺术观念的演进脉络,深入探讨他如何借助绘画回应历史、现实,以及当代人共同面临的精神困境。


“高人杰个展:破夜”展览现场,亘画廊,北京,2025年,图片由亘画廊提供
Asia art :你出生于内蒙古,成长背景和生活经历是否影响了你早期的艺术观念?早期如《不可救药的疯人院》《盲目的资本》《游行》,你采用反智、即兴、新野性的语言,释放情绪,也隐含了对社会的本能反应。今天回看,你如何理解当时语言的实验性?这种表达是否预示了后来更深入的精神探讨?
高人杰:内蒙古的自然环境对我早期艺术观念的塑造起到了根本性作用。荒原、巨石、雷暴这些景象,让我对“力量”和“对立”有直觉感受,画画时常表达形与色、光明和黑暗、覆盖与坍塌的关系,像涂鸦一样凭本能去画,笔触野、颜色冲,现在看有点“没规矩”,但确实很真。
在早期作品中,我采用反智、即兴、涂鸦式绘画的语言,其实是在用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去对抗社会规训对人的束缚。那时的我充满叛逆精神,通过狂放的笔触、夸张的色彩和反常规的构图,将内心对现实的不满、困惑和挣扎一股脑地宣泄在画布上。当时觉得这样的涂鸦式绘画的表达,及其自由但又局限在某些特定的所谓“自由表达”之中,是一种巨大的矛盾性体在画面中的表现。这样的矛盾、质疑与对人的状态的疑问一直延续到我现在的创作中。

Asia art : 2020至2022,你创作了《飙-光年》《维护和平》《酒神!酒神!》等,笔触依然狂放,但叙事与隐喻增强。个人情绪逐渐转化为社会寓言,这种转变,是情感的自然延伸,还是更清晰的现实回应?
高人杰:疫情那几年,明显感觉个人情绪和整个社会绑在一起了。在那段全民陷入恐慌、焦虑和迷茫的日子里,我深刻地感受到,个人的情绪已经不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与整个社会的命运紧密相连。在这样的背景下,笔触虽然依然狂放,但却多了一份冷静的思考和叙事的自觉。我开始尝试用颜料的堆积、线条的交织来隐喻集体创伤,用画面中的每一个元素来讲述一个关于社会、关于人性的寓言故事。
这种转变不是突然发生的,而是随着对现实的深入观察和对生命的深刻体悟,自然而然地发生的。它既是我作为一个艺术家对时代的回应,也是艺术创作本身从“小我”走向“大我”的必然要求。画《飙-光年》《酒神!酒神!》的时候会想怎么用画面讲一个更大的故事,比如用颜料堆出“压抑感”,用人物动态暗示某种集体状态。那些曾经隐藏在个体内心深处的恐惧、孤独和无奈,在疫情的放大镜下,变成了整个社会的集体创伤。这种转变可能既有被动也有主动:疫情冲击是现实刺激,但作为创作者,也会自觉地去捕捉时代的情绪。说不上是“自然延伸”还是“刻意回应”,可能两者都有吧,就像水到了那个份上,自然会往宽处流。


高人杰 《涅槃》,150x200cm 布面油画 2024,@图片由高人杰工作室提供
Asia art : 2023至2024年,你创作《哈勒尔的回眸》《燃烧的自我》《穿越存在的虚空》等作品,开始呈现复杂符号、异化形体与精神裂变,为2025年此次“破夜”展出的作品奠定观念基础。我觉得不仅只是视觉风格的转变,更体现你对个体意识与集体潜意识张力的关注。这一时期,绘画在你实践中承担了怎样的心理与哲学功能?
高人杰:现在绘画对于我来说,是从情绪的表达过渡到了对自我的认知,画面中重复的笔触所带来的秩序感,修复了我的情绪创伤。在这个数字化、快节奏的时代,个体面临着前所未有的身份认同危机和精神裂变。数字化时代,人好像被各种信息和压力扯碎了,身份模糊、心里拧巴,每个人都在现实的夹缝中艰难地寻找着自己的位置。在这样的心理状态下,我通过描绘异化的形体、复杂的符号和崩解的画面,试图将这种精神层面的裂变具象化、视觉化,让画面成为一个能量流动的载体,展现出一种动态的、生成的哲学理念。在这个时期,绘画不再仅仅是一种艺术表达形式,除了质疑、对话与反叛,我与自我的相遇能否有新的模样?

高人杰 《哈勒尔的回眸》,布面油画 150x200cm 2024年,图片由艺术家及亘画廊提供
Asia art : 在“破夜”展览中,部分作品借用对经典图像和古典神话的转译。从图像学角度,这些符号承载了历史的集体困境与个体的反抗。你为何选择这些形象?它们在当代社会获得了怎样的新意义?
高人杰:选经典神话和图像,是因为它们很早就述说了人类的“困境”。绘画中的经典图像和古典神话,它们都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下,探讨了人类关于生存、自由、反抗等永恒的命题。比如西西弗斯推石头,以前觉得是悲剧,现在看,每天重复的生活、被信息“压”着走的我们,不也像在推石头吗?但重复里有没有意义?通过对这些经典图像的再造,我希望通过我的画面能让观众在熟悉的形象中感受到新的思考和启发。我用堆叠的笔触画他,想表达的是:哪怕徒劳,每一次推石头的动作,也是在对抗虚无。前人面对命运的无奈,和现代人面对技术、资本的无奈,本质上是有点像的。但我把它们放进画里,并不是为了“复古”,而是想让观众觉得:“哦,原来这些问题,很早就在那儿了。”

高人杰《西西弗斯》布面油画,200cm×150cm 2025年,图片由艺术家及亘画廊提

高人杰,《移山》布面油画,200x150cm 2025年,图片由艺术家及亘画廊提供
Asia art : 你的部分作品借助了AI生成式工具,众所周知这种结合了大量的图像数据与视觉经验。但最终的筛选、转译与符号编码是由你本人主动参与,从而体现出强烈的个人风格和观念介入。你如何看待这种创作方式?这种方法是否帮助您在海量视觉经验中,提炼出属于自己的绘画语言?
高人杰:我让 AI 进行图像训练,给它指令生成图像,它会从网络及其他渠道搜集相关材料,按照自身 “理解” 生成画面。当下人们常讨论未来艺术家是否都会使用 AI 创作,我个人并不喜欢 AI 过度干预艺术创作。因为 AI 过度参与会让作品失去 “神性”,许多艺术神作往往诞生于灵光乍现与创造性的凭空想象,而 AI 生成的作品更多是经验的产物,它能反映所有可视化、可归纳的经验,却难以产生神来之笔。我创作《本我》,也是借此审视自我,思考人与 AI 在艺术创作中的关系。我始终认为,艺术创作离不开人的参与。

高人杰,《燃烧的自我》布面油画,150.0x200.0cm 2024年,图片由艺术家及亘画廊提供
Asia art : 你的色彩不只是视觉语言,更是心理编码。烈焰般的红、黄、褐色,共同制造观者与画面的心理共振。这种视觉冲击,是情绪传递,还是对观众心理的唤醒?
高人杰:在创作过程中,虽然我没有预设作品何时开始,但对于何时结束是有所选择的。一幅画作不可能无休无止地创作下去,当达到我个人的审美标准时,我就会认为可以停下,将作品先搁置。作品中的高亮部分,之所以会有高亮,是因为有暗部作为衬托。我作品中的暗部并非单纯的黑色,而是通过底层画作与特殊材料的叠加,呈现出深褐色或其他深色效果。若用手机近距离拍摄,会发现所谓的 “黑” 其实是五彩斑斓的。

我平时喜爱音乐和诗歌,创作理念也受此影响。我偏好对比强烈的表现形式,就像人生有起有落,画面也应有明调、暗调、高调、低调、中调之分,让最暗与最亮同时出现在画面中。从常理来看,这种组合并不和谐。以静物画为例,莫兰蒂的作品是在灰色调中呈现和谐,就像大提琴的舒缓演奏;而我的作品追求的是冲击力,如同小提琴、大提琴、笛子与交响乐共同奏响的激昂旋律。在我的许多作品中,高亮部分的位置往往打破常规。比如,通常人物画作的重点在面部,明暗对比也集中于此,但我会将高亮部分置于身体,如在作品《黑夜凶狠》中,高亮集中在人物胸腔和腿部。我不愿遵循常规,因为常规创作方式会让我失去探索的乐趣和对理想创作状态的追求。此次创作使用的材料具有半透明特性,这也是灯光照射后作品效果截然不同的原因。在创作过程中,我会进行灯光效果实验。画到一定阶段,我会打开灯光观察效果,再根据观察结果继续创作或调整,这些都是经过刻意设计与尝试的。不过,我依然希望画面能有一个主体和视觉中心,让观者能够找到观看的切入点,即便画中人物呈现异化、癔症等状态,本质上都是我自我状态的表达。

Asia art : 你的作品呈现异化的人体、模糊的面容,形成一种后人类寓言。这些形象似乎回应了当下社会中个体在技术、资本和信息压力下的身份模糊与心理裂变。在你的理解中,这种“异化”意味着什么?它如何影响你对个体存在状态的思考?
高人杰:画里的脸越模糊、身体越扭曲,越像我们在当下所处世界的“分身”——碎片化、不真实。这种异化不是坏事,反思异化,本质上是重新审视人如何不被外物支配,成为自身的主人。

高人杰,《暗河》,布面油画,200.0x150.0cm ,2025年,图片由艺术家及亘画廊提供
Asia art : 当代艺术界许多艺术家选择轻盈主题或跨媒介实验,你始终坚持绘画,并借表现主义语言探讨存在主义精神议题。这种“逆潮流”的坚持,你如何理解?绘画对你而言,是否已成为一种精神信仰?
高人杰:在如今的图像时代,每天我们会接触成千上万的图片和短视频,但大多难以留下深刻印象。能被记住的作品,往往是从人的内心出发,突破地域、文化的限制。我的作品没有过度强调本土化,因为我认为与国内外作品做对比并非关键,重要的是先打动自己。
说绘画是我的“精神信仰”可能有点夸张,但它确实是我和世界交流的方式。有时候画了一整天,看着画布觉得“没画明白”,但第二天还是会接着画——就像西西弗斯推石头,明知道没有终点,但推石头的过程,就是意义本身。
Asia art : 展望未来,你是否考虑将这种哲学性探索延伸到装置、影像或跨学科合作?或者,继续在绘画本体中深化个体存在与现实的矛盾主题?
高人杰:可能会探索一些,但是主要精力都会保持在对绘画本体的追问。
结束语
高人杰的绘画,像一场持续穿越存在虚空的旅程。从早期情绪的直觉爆发,到2025年“破夜”展中对自我与社会寓言的深刻探讨,他始终以色彩、符号与视觉叙事回应着我们所处的精神裂变时代。如西西弗斯一般,这场穿越虽注定艰难,但绘画本身即是他抵抗虚无、寻找意义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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