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座城市的夜空被成百上千束光同时点亮时，你会本能地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普通的节日。11月末很多城市进入了冬季，沙特阿拉伯首都利雅得却迎来了最好的旅游季，全球最大灯光艺术节利雅得灯光艺术节（Noor Riyadh）再一次刷新这座沙漠之城的夜空：来自24个国家的59位艺术家、60件作品、超过35件全新委任项目，在六大展区共同构成一张覆盖城市纹理的光之地图。自2021年创办以来，该艺术节已吸引超过960万全球观众，今年更有中国策展人李振华首次加入策展团队，在跨文化叙事上更具开放性与深度。北京当代艺术基金会受邀前往现场，在城市不断闪烁的节奏里，尝试理解这座灯光艺术节为什么能在短短五年内成长为“全球最大”的文化现象，以及它怎样以“光”在当代语境里重新建构一座城市的公共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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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如何改变一座城市的夜晚？从零起步到“全球最大”

与许多拥有百年艺术传统的城市不同，利雅得灯光艺术节的出现几乎是“从零开始”。2019年“利雅得艺术项目”启动时，这座沙漠城市还缺乏成熟的公共艺术生态；但从2021年首届灯光艺术节开始，它以一种远超常规艺术节的方式介入了城市治理，将光作为一种重新组织城市空间与社群关系的语言。五年下来，利雅得灯光艺术节已经不再只是一个节庆项目，而成为利雅得城市转型的核心策略之一。

这种“全球最大”的规模不是形容词，而是实实在在从城市层级展开的策展方法论。今年的60件作品被分布在六大展区：哈库姆宫街区、阿卜杜勒阿齐兹国王历史中心、stc地铁站、金融区地铁站、阿尔法赛利亚大厦及贾克斯区利雅得艺术空间。观众必须在不同城市纹理之间穿梭，在古老建筑、地铁系统与现代天际线之间不断切换视角，才能真正理解策展团队为何说“光是一种理解城市的方式”。这些场域的选择背后包含着城市尺度的判断——哪些地方最能呈现历史与未来的并置？哪些空间最能让公众在行走中理解“瞬间”的主题？

与此同时，利雅得灯光节也在不断推高“技术—文化—公共性”的上限：无人机集群与建筑外立面投影构成的巨大视听装置；百米尺度光柱在空气中的穿透；针对地铁、法院、历史遗址等不同建筑体系的现场介入；以及超过35件委任创作所体现的制作深度，这些都让它的能量远超一般节庆型展览。与其说这是一个灯光节，不如说是一个城市在用“光”作为叙事手段，重塑自己的国际想象力。

也正因如此，今年首次加入策展团队的中国策展人李振华在其中扮演着关键角色。他将当地文化语境、城市节奏与全球艺术家的语言并置，让这个节从“视觉奇观”转向更细腻的跨文化叙事。在这样的框架之下，光不再只是夜晚的亮度，而成为理解城市更新、公共情感与全球文化交流的一种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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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之间”：城市、建筑与身体的光学瞬间

由东京森美术馆馆长片冈真实（Mami Kataoka）、利雅得本地策展人萨拉·阿尔穆特拉克（Sara Al Mutlaq）、著名国际策展人李振华共同组成的策展团队以“转瞬之间（In the Blink of an Eye）”作为这一届利雅得灯光艺术节的主题，如果只从字面理解，“转瞬之间”似乎是一种关于速度的描述——快到来不及捕捉，也快到无法言说。但在今年的灯光节语境里，它指向的是另一种更贴近日常的经验：城市在眨眼，人在感知，光成为两者对齐的方式。

策展团队将这个主题放在利雅得高速发展的城市现场之中，当白天的城市以功能运作，而夜晚的城市由光重新激活，“一眨眼”的瞬间成了两种状态之间的切换点。李振华在接受北京当代艺术基金采访时表示，“瞬间既是遭遇，也是提示”，利雅得灯光艺术节提醒我们在巨大的城市尺度中，重新意识到自己如何被光、建筑与时间包围。

这种“瞬间”在不同作品中被具象化，而在策展人李振华看来，今年有几件作品尤其能代表主题的精神。他提到，高谷史郎（Shiro Takatani）的《ST\LL》以光和水构成奇妙而富有力量的视觉体验，在流动与静止之间，时间被拉成了可被感知的层次；而克里斯托夫·贝尔托诺（Christophe Berthonneau）的无人机项目《合成（Synthesis）》则通过几何形态的巨幅光绘，让上千个光点在城市上空形成一种几乎难以言说的整体性，其“超级光感”让人仿佛亲眼见证时间在空中被重新“编排”。

这些作品共同呈现了一种新的观看方式：城市不是灯光节的背景，而是参与者；光不是装饰，而是一种连接现实与想象的语言。在利雅得，夜间观展不再只是从一个作品点位走到另一个作品点位，而是一种身体与建筑同步的感知过程——你在光里“眨眼”，城市也在“回应”。“转瞬之间”因而不再抽象，它是一种切实存在的时间尺度：在光亮起的那一刻，城市与人短暂对齐，新的公共经验被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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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大展区：一座城市的光之剖面

相比许多以单一展区为中心的大型艺术节，利雅得灯光艺术节最独特的地方在于：它并不试图为艺术划定一个被保护的“展示空间”，反而不断把作品推向真实城市的深处——地铁站、交通枢纽、老法院、皇宫花园、工业区、未来感十足的金融城。这种策略让“光”不只是作品的媒介，也变成一种测试：测试一座城市在高速增长中的文化弹性，也测试艺术在日常生活中能被读到的方式。

李振华把老皇宫（阿卜杜勒阿齐兹国王历史中心）称作“国家美术馆、公园和老皇宫的合体”，这是今年尺度最大、作品最丰富、也最具社群氛围的场域——白天是家庭休闲的中心，入夜后层叠的建筑与棕榈树成为光的天然背景。中国艺术家张增增的作品《回家的光》在此与观众建立最直接的互动，也让“人在光中”成为今年最温暖的一幕。

与老皇宫形成强烈对比的是STC地铁站，李振华形容这一片区“更具工业化和未来感”，是理解城市速度与技术象征的最佳场所。它既是城市交通的核心，也是大规模光表演的理想场域。今年开幕夜最具震撼性的无人机表演就在这里展开：光在空中不断演算、重组，与下方的建筑体系形成呼应。克里斯托夫·贝尔托诺的《合成》在此释放了最“城市级”的能量，把速度、几何与信息流融入夜空。

而KAFD地铁站外立面的巨型光影投射作品《视界经纬（The Vision Grid）》，总长近300米，恰恰体现了此次利雅得灯光艺术节选择作品最看重的标准之一——尺度，李振华表示：“尺度是公共环境中最重要的，为了适应更多公众的需要，尺度是这个项目的必须”。“尺度”作为项目之根本，也让利雅得灯光艺术节在国际上的独特性得以显现。

今年展出的多件大体量作品把整栋建筑当作媒介，阿尔法赛利亚大厦（Al Faisaliah Tower）则像一座为未来生活方式预演的“新城市原型”。拉斯洛·索尔特·博尔达（László Zsolt Bordos）的《星曜》直接点亮了这座最醒目的建筑，通过光的流动与结构变化，让建筑本身成为城市在夜晚的“脉搏”。

哈库姆宫街区历史悠久，原古法院建筑的尺度更封闭、密度更高，更适合在较短时间内集中观看多件作品；贾克斯区则延续其当代艺术区的气质，在工业空间中呈现更偏实验性的光作品，也与当地创意社群保持着天然联结。

不同展区像六个舞台，把同一个主题拆成六种观看方式：历史性、未来感、沉浸式、结构化、城市尺度与社区维度。

对观众而言，这并不是在看“一个”灯光节，而是在城市的不同情感层级里体验光如何被赋予不同的语境。

也正是在这些差异的并置里，“转瞬之间”这一主题从抽象命题变成了真实的城市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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跨文化的观看方式：从城市节奏到人的感知

今年首次有中国策展人进入主策团队，使得“跨文化”成为这届灯光节更鲜明的底色。李振华在采访中谈到，他在策展中持续关注“地缘线索”——从红海到麦加，再到利雅得——以及在地文化、外来社群、宗教传统、新移民结构共同构成的城市肌理，“来自北京和利雅得的相似性，如清真寺和食物的联系，好像久违的老友重聚”。

光在这样的语境里不只是审美媒介，而是理解一个城市如何在快速现代化中寻找文化坐标的入口。

在这样的语境里，中国艺术家的实践进入现场，就有了更具对话性的意义。张增增从乡村教育出发的《回家的光》，让利雅得孩子与贵州羊蹬孩子的绘画跨越时空，在这一瞬间“共生”；王郁洋用算法生成的《光，像羽毛一样从空中飘着》在古建筑内部重新定义空间呼吸，算法“羽毛”与真实的小鸟在此相遇；郑达的作品《上传者》则将“未来与传输”带入公共叙事的讨论中。这些表达并不追求直观的文化符号，而是提供了不同的感知路径，让“光”能够在跨文化的场域中保持开放性、流动性，也让一座快速变化的城市看见来自远方的另一种节奏。

李振华也特别强调了“体验方式”的重要性。在这样规模的公共项目里，与其说观众是在观看艺术，不如说是在与城市本身发生关系：乘地铁、步行、在公共空间停留，在日常路径中遇见光。

对于中国观众来说，这样的现场经验也带来一种反向参照：如果未来在中国做类似的大型公共艺术节，最值得借鉴的并不是规模或预算，而是对“公共性”的重新定义——让艺术不只是活动，而成为城市生活的一部分；让观众不只是参观者，而是在城市空间中与艺术共同行动的个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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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轻盈、可塑、跨文化，在城市尺度上快速建立起共享的体验

当灯光节落幕，利雅得的夜空重新回到日常的节奏。但真正值得被记住的，往往不是那些转瞬即逝的视觉奇观，而是它正在悄悄改变的城市感知方式。李振华在采访中提到，像利雅得这样正在高速生长的城市，其公共艺术的价值，不是点亮某个地标，而是在更大的尺度上，让人们重新理解“城市与人”的关系——无论是在地铁、古法院、商业区，还是在家庭散步时顺手看到的一件户外作品。

在这个意义上，灯光节不只是一个艺术项目，而像是一种以“光”为载体的文化基础设施：它推动城市去思考艺术如何进入公共空间，如何成为连接不同文化、社群、时间经验的媒介。李振华也坦言，他更希望观众把这场灯光节当作一次“遭遇”——既遭遇陌生，也遭遇熟悉；既遭遇城市的结构，也遭遇自己与世界的关系。

对于正在快速建构自身文化叙事的利雅得而言，这样的遭遇或许正是最核心的意义。光只是入口，它背后的城市、社群与文化流动，才是值得长期被观察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