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常荣幸来参加这样一个讨论，以高校的平台，基于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几十年的培育戏曲人才经验，探讨新背景下戏曲、社会、人才的对策与思路，无疑对戏曲的传承发展是极为有意义和前瞻性、务实性的大事；对于剧种建设、人才培养、学术研究作用不应小视。特别从整合演、学、教、研的整体优势也是一个特别重要的举措。

以下我想围绕今天《文旅融合背景下产教一体化的发展策略》的选题，理论研究、理念调整、人才培养、观众涵养、演员修养几方面，真诚地表达我对戏剧的一些思考，许多也许是不成熟的看法。

越剧《唐婉》

话剧《红楼梦》

大家都说，中国戏曲艺术最缺乏的可能是理论和自己的戏剧理论体系，此话不假！当然，中国戏曲艺术最重要的是理论，最难建设的恐怕也是理论。因为中国戏曲艺术既有人类戏剧艺术的共性，更有着许许多多的艺术个性。这种个性从其诞生到其呈现的审美与表现方式，包括戏曲发展的主客观环境、社会与人文氛围、从业者与观众的理念和心理，特别是戏曲审美所浓郁承载和体现的民族性特质，就决定其仅以世界戏剧的理论和理念来认知中国戏曲艺术本质，是远远不够的，恐怕也可以说是有些削足适履的似是而非。

应该说，戏曲界的许多前辈他们都是对建立中国戏曲理论体系做了许多的努力，远到王国维这些先贤，近到新中国的戏曲理论巨匠。但是，现在看来中国戏曲理论体系，特别是能本质的、准确的、全面的把中国戏曲理论体系实实在在建立起来，恐怕还是一个很光荣与长远的文化课题。

《宋元戏曲史》，王国维著，探讨了中国戏曲形成过程、戏剧的渊源及戏剧文学，并且以宋元两朝为重点，还兼及曲调的专著，材料丰富，态度谨严，对杂剧的断代更为研究界长期沿用。

也许是中国社会和人文与戏剧环境的特殊性，学者、学术往往和戏曲这种小道并不那么紧密相随。中国戏曲的社会生存特点，民众参与属性，艺人文化缺失，文人游戏参与等特殊性元素，尽管都不能阻碍戏曲千年以来的传播、兴盛，但也从最初审美追求和后来审美呈现的理论学术自觉导引上有着先天的缺憾。这无疑导致了戏曲发展社会因素、表演元素、观众因素、地域因素远远大于学术和理论因素。

民间艺术——戏曲

更何况，近代滥觞的地方戏曲，更多的发展支撑是精美绝伦的艺术家高超技艺和在观众中的巨大吸引力。

粤剧名家红线女

越剧名家袁雪芬

评剧名家新凤霞

从这个角度讲，也可以说，中国现存最活态的戏曲表演艺术、歌唱艺术、技术与表演手段的程式性、丰富性才是戏曲的最应从审美上、风格上研究论述的中国戏曲特点，从中升华出的理论和审美规律，一定要最大程度体现研究对象的实践高度中的审美原则、审美特色、审美创造，这样的戏曲理论才是符合戏曲本质和研究目标的，才会是实在而不空洞，深刻而不空泛。但我们的戏曲理论现在还很难做到！

一种理论的存在其终极价值是应给社会提供认识事物的本质性、深刻性、形象性，给从业者提供实践与前行的自知、自信、自觉，给艺术前行指出本体优势与时代变化之间的理性参照。而绝非是理论者自说自话的高屋建瓴，也不是根本触及不到戏曲最本质的艺术出发点——表演文化和技艺的仅对文学和主题的“槛外人语”。因此，我迫切感到要建设中国戏曲的理论体系，首先要调整研究者的关注初始；那就是戏曲艺术本身与本质！

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做了一个特别好的工作。我特别感动薛亮书记所说：“浙江艺术职业学院要扛起中国越剧理论的大旗。”越剧理论大旗子扛起来的同时，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实际上也正在建设一个更加扎实务实的中国戏曲的产教研联的高地，在书写中国戏剧文化，或者说世界戏剧文化中解析、呈现、研究、赓续中国戏剧表演艺术的平台、智库。我想，在这个理念与目标的前提下，浙江职业艺术学院越剧研究中心，一定会成为中国戏曲研究的一个务实高效的学术平台。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

浙江艺术职业学院有着优于许多高校和戏曲研究机构的实践优势、教学经验、人才培养实践，这是当下戏曲研究最珍贵的资源，也应是我们一定要自信和站稳的立足。戏曲研究没威信，戏曲研究机构衰落，为什么衰落？其实不是社会不需要不重视，而是自身，因为有太多研究戏曲理论的同志在进入这个行业的之前，本身就很少看戏，就不热爱戏。不像五六十年代的戏曲工作者，他们是因为深爱戏曲，在革命成功后竟然而放弃了“高官厚禄”。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参加工作时，身边多少院长、团长、局长都是老革命、老干部，他们完全可以继续当领导，但是他们热爱戏剧，走到了戏剧管理岗位。我们戏曲管理研究队伍和前辈比比，衰落我觉得是很正常的现象。用什么弥补？浙江艺术职业学院建立了这样的一个戏剧研究所，和长三角的戏剧联盟，特别是在现在戏剧招生并不景气的情况下挂牌出戏曲学院，真正的是一种对戏剧的负责。戏曲学院和戏剧研究所它之所以会发挥作用，应归功薛书记和黄院长在学术基础上的对于学术研究、艺术研究的一种定位。

荣幸地成为这个工作中的一员，我的理念是越剧研究和艺术研究应注重追求：建立在学术基础上的现实思考，育人本质上的行业支撑，当下环境上的理念铸造，历史坐标上的当代添加。这样的学术研究才会务实有效，才会惠及行业，才会尽快树立起浙江艺术职业学院越剧研究中心的威信、威望。我们应尽快明确学术定力，不跟着“风头”跑，不急功近利，特别是以我们的学术严谨与艺术责任心，及时告诫越剧工作者，避免被一些很快就被质疑并证明是误导的风头、趋势而挟裹并迷失方向，最终导致跟着失败跑，跟着教训跑。我们的工作要更加主动地去认识和了解戏曲学术中，哪些是华而不实的花拳绣腿，哪些是本质务实的研究课题，哪些是大家需要的理论贡献，哪些是严谨坦率的建议批评。这样，我们才会让大家尊重规律，敬畏传统，以历史经验和艺术本质提示大家在实践中，前行要务实但不可违背规律，理论是实践指导而不是误导，从而清晰看清楚主题重要还是生动演绎故事重要，是古典风范游离于当代审美还是古典影响和丰富当代审美。这才是浙江艺术职业学院越剧研究所在艺术研究的过程中，能够发挥的独特作用。我们将以特有的思路和站位弥补艺术理论研究缺乏威信，缺乏深度，缺乏实践，缺乏影响力的时弊。这是我想说的第一个话题。

第二个话题，越剧研究所既要做戏曲的研究，同时要更深入地了解和给戏曲把脉。当代戏曲生存在一个最好的时间和空间中，但是当代戏曲发展在大好的条件却产生了一种非常令人担忧的麻木和滞后。戏曲重要的是传承和发展。但是大家想一想，我们多少戏曲人是明晰、理性地认识到我们戏曲在当下应该怎样存在，怎样发展？我觉得当前要发展，首先要认真盘点我们的得失，在成功中有哪些经验，失败中如何获取教训。我们很少认识到到戏曲发展再不仅仅是简单的技艺发展，也非简单低质的艺术传承。现在面临的问题是，许多戏曲人观念理念还不是很自觉，更不是很自信；我们甚至经常被动前行，我们甚至是在看着大环境在流动，看着风云涌现、文化的发展，有些麻木或者盲目。戏曲人在被呵护的同时，经常放弃甚至淡忘我们的自尊和自信。一个突出表现是戏曲和人的观念里发展创新很空洞理性和自信非常缺乏，以致很多创新追求结果是伤及自身、矮化自我、贬低自尊。现实越来越证明，戏曲的发展创新依靠不上不熟悉戏曲本质本体的“理论家”指引，也不是仅凭那些哪个剧种哪个题材都能接过就写的文本就能拯救与激活的。传承发展真正依靠的还得是艺术家。说到“文旅融合背景下产教一体化的趋势”，我觉得应确立五个环节，立足于浙江艺术职业学院“产、教、演、研、联”，实际上就是形成一个“五位一体”的教研格局、理论格局和实践格局。

第三，我还是想对现在的一些现状说一下我的意见和建议。我们虽然是做艺术研究，但是不能脱离现实，我特别迫切想跟大家说的是现在的戏曲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首先，应该有一个转变。自觉做到把戏曲这种古代文化、农业文化、市民文化的向当代文化中的民族古典文化定位的转变。有人说戏曲应该百分之百地适应现实，这不能说没道理，但却易以偏概全。逐渐就出现了好多戏不管符合不符合戏剧规律，也不管是不是符合观众接受心理，为新而新，不伦不类，适得其反。于是当代戏曲就出现了很多问题。我对所谓戏曲必须适应当代生活，广泛吸收采纳持保留态度，起码不同意其那么绝对的观点。正是在这种理论倡导下，中国戏曲真正美的东西被装点得跟涂了一层油漆一样，这真的是对自己艺术的一种残害。中国戏曲的最大价值就在于它的古典性，古典性未必就是过去时，古典审美是人类审美的一种延续。不要忘了，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是三方面构成的:第一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第二个红色文化，第三是当代文化。那么我们的古典文化为什么要把戏曲艺术这种千年以来传统的成果，简单地否定和扬弃呢。这个社会是个多元的社会，各自不同艺术形式的审美魅力，都是服务时代的。但是，同时也要有自觉意识看到，我们古代文化是建立在中国传统农业基础上的农业文化，是近代市民文化与士大夫文化的融合体，这是其审美价值与本质，但这种特质也要更好得让今人认识到其审美魅力和特点，古而不旧、历久弥新，这就要求戏曲要做好当代文化中的民族文化和古典文化的形态转变。    

依次为《西厢记》、《牡丹亭》、《长生殿》、《桃花扇》，既是优秀的传统文化，也是市民文化与士大夫文化结合的典范之作。

其次，戏曲要承担其当代文化中的三大任务。    

第一，中华审美的弘扬是我们的精神内蕴。民族自信来自民族文化的支撑，文化自信源于文化自觉下的中华审美。可叹戏曲人创作时恰恰自身审美是简陋，至是丑陋。因此，戏曲人只有增强对戏曲这个中华审美的本质认识，才能坚守中华戏曲审美，才能维护自信自尊。当下戏曲有千年历史和深厚的文化基础，但戏曲它兴旺吗？不兴旺。起码是热闹而不兴旺。我为什么说热闹呢，因为现在自上而下得到了重视，戏曲热闹得像天天过年一样。为什么不兴旺，因为你对社会的影响力，对观众的吸引力，戏曲传统的魅力，戏曲发展的活力都还没有很好地迸射出来。    

第二，观众群体培养是我们的延续基础。现在的戏曲发展不缺政策，不缺钱，也不缺演员，最没有关注到的就是戏曲观众的问题。戏曲打扮得再“花枝招展、风情万种”，如果没有光顾的、追逐的、欣赏的，戏曲就完了。我们现在说戏曲人才的队伍，国家建立研究生班，都说着眼年轻演员，但有演员没观众怎么办？观众的问题我们现在没有真正的重视。因此将来越剧研究中能不能也把越剧观众学，像研究农业的土壤那样，认真进行一个深入切实的研究。大家想一想，越剧为什么诞生在浙江但却兴旺于上海，流行于全国呢，只是演员伟大吗？演员固然伟大，但更重要的是因为有人能够接受它、推动它，而且不是一般的群体和一个范围接受它、推动它。这是中国戏曲特有的观众学。

越剧《祥林嫂》

越剧《五女拜寿》  

越剧《红楼梦》

中国戏曲艺术最大的特点就在于它的丰富性，为什么它变？是观众的呼唤。戏剧跟观众靠拢，地域文化滋养了它，改变了它，其实更重要的是铸造了它。戏曲时代的贡献是什么？一千多年的戏剧历史为今天积攒下众多经典的剧目，积累了那么丰富的表演精华，到今天，我们创造的新剧目和舞台上的表演水平能不能在戏剧历史中留下光辉的一笔呢？越剧，百年以来产生了多少流派大家，它们都是从民间走向城市，从小城市走向大都市，从艺人走向演员，从演员走向艺术家。那么我们这个时代还能不能产生更多的在历史上能够记载下来，或者推动剧种艺术发展的大家，这是时代对我们最大的一个考验。我们回答不了这个考题，并交上高分的答卷，所有的东西就叫花拳绣腿了。

第三，激活表演魅力是我们致胜关键。戏曲艺术绝不是文本拯救的。有人说文学拯救戏曲，文学不一定就能够拯救当代的戏曲，文学只有跟戏曲表演并驾齐驱，双轮双翼，文学才能发挥它的作用，二者是一种相辅相成的关系。    

戏曲电影《白蛇传·情》以优秀的文本，全新的技术手段实现了对传统戏曲的创新表达，在全国范围掀起观影热潮，其中尤以年轻人的呼声最高。传统粤剧文化在年轻族群成功“出圈”，戏曲不再是中老年人的“专利”，也同样受到年轻观众的喜爱。《白蛇传·情》对古老的戏曲文化在传承与发展方面做出了有益尝试。

现在戏曲本质和表演魅力逐渐地退化是不争事实。这个退化，第一个是能力的退化，第二个是刻苦精神的退化，第三个是创造水平的退化，第四个是个人魅力的退化。戏曲人老埋怨社会，总说社会不重视我们，但是很多网红的东西有人重视吗？为什么就获得了关注呢。不能不承认，严肃的网红确实演出了好作品，他们有能够吸引你让你追逐的吸引力，确实迎合了社会发展的审美需求和热点的追求。戏曲艺术家光矜持是不够的，仅炫耀我们前辈有多高本领，自己流派多么辉煌，自己才能平平，有什么用？    

同时，现在戏曲人的培养在标准上也值得商榷。戏曲的现代教育是必然的。但戏曲的教育特性，特别是基础戏曲教育规律不能违背，应该得到尊重。现在，重视学历教育对戏曲人才培养好不好将来需要实践检验，但一味追求办戏曲研究生班，培养表演艺术的硕士、博士，效果怎样？结果是不怎么样。讲一个故事，有人跟启功先生说，我们要培养博士硕士书法家，然后启功先生说了这样一句话“你能分辨什么样的字是博士硕士写的吗”？这说明中国传统文化人才培养，更重视实践性和素养培育。不是你的学历有多高或者说你接受了多少教育就能够成为名演员、名画家。中华文化教育恰恰是讲究以人为本。有人说我们要办研究生班，给大家提高文化程度没错，但不能说学校学历学习就能代替舞台实力，应该说只是对舞台实践有积极促进作用罢了。还是要从人才培养传统教育经验上提升质量，增强时代性、科学性，重要是实际效果。学历再高，台上不行，对戏曲传承发展有什么意义，这种趋势越推广越普遍，恐怕副作用越大。我觉得不要简单地把学历变成一个标志，它和表演成就没那么多关系。以梅兰芳、袁雪芬先生他们这些艺术家，演员真正的文化不在学历而在于文化修养。梅兰芳先生小学都没有毕业，但你能否认他是大师？我们今天要学习基本的文化，但我们的演员绝对不能简单地把文凭当做他的文化程度的高低，还应当培养素养，这个素养恰恰也是我们艺术学院所最缺乏的。我印象中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戏校和上海戏校都要学中国传统艺术，戏曲演员要学书法、书画、古文和很多艺术方面的知识。这些知识注入了一个演员文化的基础，而最重要的是培育了戏曲演员中国古典文化气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