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笔者参观了王潮歌导演在廊坊的新项目“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这个项目已开业两个多月，由于种种原因，笔者没有在开业之初入园体验，不过，时隔两个月，跟随普通游客一起入园，再结合近两月的市场表现和业界评价去感受，对整个项目的优点和问题，会看得更加清楚。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北门

整个项目参观下来，有一些思考和观点，拿出来和业界分享。也许不够客观，仅代表一家之言。

先说结论，这是一部出色的文艺作品，其创意、巧思和美学呈现不逊色于王潮歌其他任何一部文旅演艺，王潮歌为这部作品倾注了最多的心血，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但是，旅游作为一门经济产业，自有其规律所在。从市场的角度，一两年之后，其可能将面临较大的营收压力。

在阐述观点之前，先介绍一些“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基本信息。如果是看过或者了解“只有河南·戏剧幻城”的读者，对“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这种以“戏剧幻城”形式呈现的文旅项目，会很容易理解。

简言之，戏剧幻城就是将大大小小十几部主题相关的文化旅游演艺，攒到一个园子里，观众可自由挑选感兴趣的演出进行观赏。演艺分为主剧场和微剧场，主剧场一场时长约60-100分钟，相当于一场常规的文旅演艺的体量，一座戏剧幻城约有3-4个主剧场；微剧场时长在十几分钟到1小时不等，内容形式各不相同，有情景剧、舞台剧、光影秀、行进式演艺、互动演出等。

除了演艺之外，戏剧幻城的建筑、场景和装置艺术也极具观赏性。戏剧幻城还有配套的餐饮、购物、住宿等功能。游览一座戏剧幻城，体验所有的内容，需要2-3天的时间。

目前，王潮歌的“只有系列”有“只有河南·戏剧幻城”“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只有峨眉山”和“只有爱”，前两者的定位是独立的大型旅游景区，是“完整版”戏剧幻城，而后两者投资规模较小、戏剧内容少，定位与传统的旅游演艺类似，依附于当地知名旅游景区，作为当地旅游消费的延伸。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总投资约40亿元，总占地228亩，共有4个大型室内剧场、8个小型室内剧场以及108个情景空间和室外剧场，剧目总时长超过800分钟，千余名演员参与演出。

接下来，笔者将分别从优点和缺点两方面进行阐述。以下内容可能涉及剧透，请谨慎选择阅读。

三个优点

首先，《只有红楼梦》的美学价值突出。作为最负盛名的文旅演艺导演，王潮歌有自成一派的美学风格，其场景设计、灯光舞美、服化道等与其他文旅演艺项目有显著的不同。常规的文旅演艺通常带有浓浓的“晚会风”，大红大绿的舞台灯光，浓艳华丽的“传统服装”，似曾相识的舞蹈动作，再加入一些夺人眼球的杂耍特技，以及脸谱化的人物形象和稀薄到可以忽略的剧情。

《有还无》剧照

王潮歌导演的作品，从来都是不落俗套，其追求通过意境、氛围和演员充满张力的表演去浸润观众，去传递一种真实的感动。其灯光、音乐和服化道的运用，服务于剧情和多姿多彩的角色情感，意境和氛围塑造十分准确并且有感染力。她的作品，绝不会给观众一种看晚会的感觉，而是走进真实的人物内心和历史现场。

看惯了常规旅游演艺作品的观众，如果第一次看王潮歌的作品，可能会有点不适应，似乎没有其他文旅演艺那么华丽和热闹。但华丽和热闹是千篇一律的，王潮歌的作品会一步一步地引导观众进入一个包罗万象的艺术世界。

《三十五中学》剧照

其次，“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的艺术创新突出。王潮歌一直强调自己做的是艺术，而不是商业。她的说法是对的。艺术和商业的一个重要区别是，艺术的独创性和艺术家的独立性。

商业的逻辑是，我看看市场有什么需求，我去针对的开发产品去满足这种需求，或者批量复制市场已经验证成功的产品；艺术的逻辑是，我有一个很棒的想法，我把它做出来，它一定会让观众感到震撼。王潮歌每一次创作，都要把自己逼到绝境，为了那个很棒的想法，一次次挖掘灵感，一次次推翻重来，直到把自己的才思榨干。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有大量独创性的内容，且不说戏剧幻城、行进式演艺这些王潮歌过去做过的重大创新，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每一个剧场都有特别的巧思，如三大主剧之一的《真亦假》，将另一部主剧《有还无》的剧场作为表演空间，让观众扮演参观《有还无》剧场后台的游客，两部剧、一个剧场，参观剧场的同时也是参演一出“真亦假”的穿越大戏。再比如，微剧目《书不尽》，将红楼梦版本展和灵异现象结合，将平平无奇的版本介绍营造出浓浓的紧张悬疑氛围。还有《红楼梦三十三回》，围绕“你真是个贾宝玉”这句讥讽人的俗话，展开了三场平行上演的情景剧，一个剧场、一群观众，三部剧交叉“剪辑”，混淆了时空和时代，模糊了前世今生，让观众心生无限迷离。

王潮歌的美学风格是一以贯之的，而她的每部作品都是独创性的。虽然有戏剧幻城、行进式演艺、中学课堂互动表演这样之前用过的剧作方式，但每种方式下面都有很多内容和形式的创新，还有《床剧场》《书不尽》等此前没有过的新形式、新节目。即使是多次看过只有河南·戏剧幻城的观众，在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也不会有“老一套”的感觉。

第三，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的建筑场景和情景园林十分出色。只有红楼梦和只有河南作为独立引流的旅游景区，其不仅仅是十几部旅游演艺的堆叠，美轮美奂的建筑和场景也是其重要的观赏内容，只有红楼梦在这方面做的更加出色。

目前只有红楼梦仍在建设中，有很多围挡和路障，笔者未能一览全貌。就目前已经呈现的内容来看，其建筑美学在国内众多仿古景区中都属于独一份。王潮歌团队没有去刻意还原《红楼梦》中一些经典场景，没有如其他红楼梦主题的景区一样再造一座大观园，而是以写意的方式，营造了一种“太虚幻境”的感觉，场景如梦似幻，建筑风格奇特，充满了夸张的想象。

三个缺点

讲完了优点，接下来说一说缺点。在此之前，需要再一次声明，由于时间关系，笔者未能体验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的全部内容，三大主剧仅看了两部，众多微剧场只看了其中60%左右，并且园区尚未建设完毕，当前呈现的体验效果和最终完成版必定不一样。因此，本文观点仅是一家之言，请读者谨慎参考。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的优点主要集中在其创作上，是文化属性层面的优点，其缺点主要集中在旅游层面，是经济属性的缺点。简言之，这是一部出色的文艺创作，但未必是一个“叫座”的旅游项目。

首先，最大的缺点是其项目主题选择的问题。红楼梦的主题，不够亲民，难以触达观众的共情点。《红楼梦》作为四大名著之一，文化地位自然是没得说，但这不妨碍大多数人不看红楼梦，或者看了也看不明白，仅作为“读书打卡”的一个成就。这使得很多游客听到这个项目的名字，没有想去体验的冲动，反而担心会不会太高深而看不懂。

当然，导演对红楼梦在大众中的普及情况是心知肚明的，也创作了《我就不喜欢红楼梦》《筒子楼》等剧作进行调侃，这些巧思会让不看红楼梦的人会心一笑。

《我就不喜欢红楼梦》剧照

而爱看红楼梦的人，也未必会喜欢这个项目。毕竟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贾宝玉”，真正热爱红楼梦的人，对原著一定有自己的理解，他未必会喜欢创作团队的阐述，反而会因这种阐述不符合自己的理解而大为不满。

当然，导演对这种情况也心知肚明，在演出中也反复表达类似的观点。甚至于在《书不尽》的剧场中，王潮歌自比高鹗，高鹗续写的《红楼梦》后四十回，遭到了后世的各种批评指责，但高鹗的续写和程伟元的编册出版对《红楼梦》的传播有巨大的贡献，《只有红楼梦》也是怀抱着传播红楼梦、弘扬文化的初心而创作的。

整个项目的创作，是把“读红楼梦”作为核心主题，讲述各种人在不同年代读《红楼梦》的故事。王潮歌本人是《红楼梦》的铁粉，并且有着艺术家充分的自觉，深知试图去再现、还原《红楼梦》，用自己的理解去覆盖《红楼梦》曹雪芹的表达，是一件狂妄自大的举动。因此，她不解读《红楼梦》，仅去呈现一系列读《红楼梦》的人和事。《只有红楼梦》项目中无处不在的红椅子，就是读者的象征。

但“读红楼梦”这个主题，就离游客更远了，一系列“读红楼梦”的剧作，很难引起游客的共情。没有共情，游客就没有获得感，总觉得看得不太过瘾。

上文已经说过，王潮歌导演非常擅长用意境、氛围和表演去讲故事、去感染观众。过去，她创作的作品往往有一些打动人的主题，如只有河南·戏剧幻城中的主题有黄土地、小麦、生命、苦难和华夏文明的发源地，《又见平遥》中的血脉、牺牲和山西人的义勇，只有峨眉山中的乡愁、传承、生生不息。

只有河南·戏剧幻城的大片高粱

总之，这些叙事主题本身是比较容易打动人的，再加上导演出色的发挥和高级的呈现方式，让观众看完觉得深受触动，纷纷认为这作品太棒了。而，“读红楼梦”，很难有类似的效果。不被触动，就不会认为这个作品好，这是观众最朴素的艺术赏析观念。

第二个缺点，选址。艺术有艺术的创作规律，旅游有旅游的商业逻辑。在非旅游城市，投资这么大的独立引流景区，是违背旅游商业逻辑的做法。王潮歌导演虽然有超人的才华、极致的艺术追求和近乎拼命的勤奋，但市场终究是市场。文旅演艺这类产品，需要和旅游目的地的其他引流项目相互配合，其自身难以独立引流。

即使是组合了多部文旅演艺的戏剧幻城，“只有峨眉山”和“只有爱”，仍旧是当地其他旅游景区的配套。只有河南·戏剧幻城和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看似都在独立引流，但只有河南·戏剧幻城位居省会城市郑州，郑州都市圈有约5000万人口，且只有河南的选址在郑州和开封之间的旅游开发区，小小的一片开发区云集着华谊兄弟电影小镇、郑州海昌海洋乐园、郑州华强方特、郑州绿博园、湿地公园以及规划中的郑州乐高乐园，只有河南可以和其他众多项目合力引流。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则只能靠自己引流，虽然廊坊靠近北京，可以辐射北京2000多万人口和每年大量的入京游客，但只有红楼梦想吸引这批游客，项目本身需要红的发紫才行。上述的第一个缺点，使得这个项目或许很难达到这种状态。

事实上，王潮歌作为最负盛名的文旅演艺导演，其大部分项目的成功，都离不开目的地的加持。好的创作加上合适的目的地，才会产生叫好又叫座的文旅演艺项目。而那些选址不佳的作品，王潮歌再有才华也难以创造奇迹。

例如，印象系列的印象·海南岛，选在了海口，海口是很多游客去往三亚的中转站，这台演艺想要截留这部分客流，但实际效果很差。还有“又见”系列，又见系列最成功的是《又见平遥》，投资成本4.6亿多，疫情前每年营收过亿元，早已收回成本，如今正在筹备投资二期项目；经营压力最大的是《又见五台山》，投资6.9亿元，每年营收仅有一两千万元，根本无法覆盖财务成本。

《又见平遥》剧照

这其中有《又见五台山》冬季停演的原因，但最主要的原因是平遥和五台山的客流结构不同，去往平遥的是休闲客群，消费能力强、年龄偏年轻、停留时间长，而五台山主要是进香客群，停留短、消费能力弱，且年龄偏大，对文旅演艺不太感兴趣。王潮歌对待每一个项目都是竭尽全力的，但选址的不同还是决定了项目命运的落差很大。

第三个缺点，投资规模过大。主题、选址和投资规模，这几个要素其实是相辅相成的，好的主题、合适的选址和恰当的投资规模，才会造就一个好的文旅项目。在廊坊不是不可以做高品质旅游演艺项目，但也许更适合小而精的项目，投资四十多亿元造一座景区，属实是有点高了。

当然，一些旅游项目的投资人的想法是，必须做一个石破天惊的项目，才能在没有旅游的地方创造出旅游。这个想法并不能说是错，的确旅游产业薄弱的地区想要弯道超车，需要做出非同一般的项目。而且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的投资人新奥集团，确实有这个财力，也能接受项目长期不赚钱。此前只有河南·戏剧幻城的投资人建业集团，也是这个态度，想为家乡做点贡献，想为文化事业做点贡献，赚不赚钱，不是首要的考虑因素。

但是，笔者想要提醒的是，并不是说不想着赚钱，把注意力都放在文化上，就能做出一个理想中的项目。做文旅项目，还是需要考虑营收。中国有很多的传统文化项目，是“死”的文化，没有市场，基本全靠财政养活。这些传统文化项目各有各自的价值，一说起来都很有意义，但没有市场的传播，没有受众，它们再好又给谁看呢？文旅项目，只有做出市场、做多受众，它的文化价值才有机会传播。如果投资文旅项目不考虑回报，那么大概率会做出一个市场空间不大的项目。

说了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的三个问题，其实这些缺点和导演王潮歌关系不大。红楼梦这个主题，不是导演定的，选址也不是导演选的，投资规模也不是导演能够决定的。王潮歌已经在导演的职责范围内做到了最好，只有红楼梦的三个优点反而都是直接来自王潮歌和她的团队。

《二商店》剧照

但也不能说这三个问题都是投资人的错，投资本身就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项目成与不成，所有事先的预测和评估只能供参考，实际结果只能是市场说了算，如果这个项目后续运营长红，那这三个问题都是成功路上需要克服的阻碍，如果项目运营不成功，那些问题就都是“事后诸葛亮”的后见之明。

此外，笔者指出这些问题，也不是要非议什么。从这个项目签约开始，笔者就非常关注和期待，也非常相信王潮歌和新奥集团这对有理想、有情怀的组合能够做出卓越的项目。但市场就是市场，市场永远有风险，有不可预知性，再牛的人也不可能100%做出引爆市场的产品。而且，市场的风险不是不怕亏钱就能够抵消的，市场的风险还在于产品没有受众，得不到传播，既没有钱赚，又没有名赚。

大型文旅项目面向市场时候有一个尝鲜期，没去过的游客往往愿意尝鲜，因此只有红楼梦在开业头一两年，也许不会面临太大的营收压力。尝鲜期过去，就到了考验项目“游客缘”的时候了。

只有红楼梦·戏剧幻城的市场表现如何，知酷文旅将持续关注。长假来临，欢迎走访过该项目以及即将要去走访该项目的读者朋友们留言探讨哦~

作者 | 王薪宇
编辑 | 知酷君

设计 | Joe

摄影 | 出类拔萃的萃萃

视频制作 | 出类拔萃的萃萃

图源 | 关联项目官方微博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