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黑神话悟空》上线，刷新国产单机游戏记录。我也玩，但我是“手残党”的那种水平，俗称“菜鸡”，打了一下午也就打过了一个狼妖。我已经过了通宵达旦非要通关的年龄，打不过就慢慢打，细水长流，也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不可能一头扎进去。我也不算特别爱玩游戏，上学的时候当然是爱玩儿，那时只有街机，兜里没钱，大部分时候只能观摩看别人打，偶尔有几块钱，也就几分钟就game over了。读完书基本就很少玩了，玩过的游戏屈指可数，这次买《黑神话》其实根本上来说先是被它的画面吸引，国产游戏里审美是短板，大部分都是抄作业，造型，场景，游戏模式，无一不抄，而且抄的也不咋地，目的只有一个，让玩家氪金赚钱，我基本就没玩过国产游戏。女儿上中学时打《王者荣耀》时，我一点感觉都没有，甚至有点嫌弃，但是《黑神话》却让我入坑了。前年在视频号上看到预告片，当时就觉得画面做的很棒，有中国山水的意境，庙宇楼台味道也很正，细节炸裂。去年底SB事件又引起了一阵讨论，七月初去西安考察时去了蓝田水陆庵，一看就觉得黑神话有用了这里的雕塑，发给女儿求证，果然是有用到。

这两天黑猴刷屏，看了很多幕后的故事。两个主创，一个是打游戏把考研的钱打光了，还欠了一屁股债（CEO冯骥）一个是为了游戏旷课几百课时差点没毕业（艺术总监杨奇）。当他们获得今天的成就时，这一切都成了传奇式的经历，就像那些藤校辍学创业成功的盖茨扎克伯格们。

《黑神话：悟空》背后的另一个男人，游戏科学联合创始人杨奇，江苏南京人，从学渣逆袭成行业顶流

今天看到一篇打边炉的文章《美院，一个僵死的系统》谈到了艺术教育的问题，我也很有感慨，然后看到游戏科学的两个创始人的学习经历，就更加感慨了。从我自身的角度来看，我原来在美院里上过学读过书，也不是那种安分守己的好学生，也经常搞出些让学校头疼的状况，但好歹也毕业了。后来又在大学里当老师，真是因果报应不爽啊！从学生到老师都体验过，现在我倒是变宽容了，终于理解了这是体制与生俱来的问题。除非不在体制内，但不在体制内的学校，文凭管用吗？文凭不管用谁会来呢？起码在中国我估计这种学校是开不下去的，先不说能不能得到许可，就算得到许可，也很难招到人，就算招得到人，可能也难招到足够的人维持下去。

举两个国外的例子，一个是大名鼎鼎的包豪斯，可以算民办艺术学校，思想很前卫，老师都是先锋艺术家，理念很超前，奠定了后来欧美设计艺术教育的基本框架，今天欧美的艺术设计学院都在这个框架里。但是包豪斯在希特勒上台后就被当作异端关停了。另一个其实还是包豪斯那帮人，校长格罗皮乌斯，约瑟夫艾伯斯...跑到美国搞了另一个民办学校，也就是大名鼎鼎的黑山学院，美国战后大量艺术中坚力量都是黑山艺术学院出来的。包豪斯在希特勒的统治下搞不下去可以理解，因为希特勒痛恨现代艺术，他称之为颓废的艺术，这个定调定性基本就没戏了。但是黑山学院在美国没搞多久后来也开不下去了。倒不是政府不让他们开，美国倒没有这方面的问题，而是学校内部的矛盾和管理不善最后倒闭了。艺术家是激进的前卫的先锋的，激进前卫先锋就不可能稳定、按部就班，艺术家前卫和异想天开的思路本身就跟管理是矛盾的，管理就是条条框框，制度化，规则化，按部就班，不可能随心所欲。这样一切才能运行平稳，不出状况。艺术家在一起也不可能那么容易协调，艺术家都是偏执狂，一根筋，以自我为中心，让一群艺术家来管理，这个结果倒也不意外。所以就算在以标榜自由为命根子的美国太过于激进也照样搞不下去。看看《Yes！Minister》就知道，体制在任何地方本质都是一样的，不管是在什么文化背景什么制度下。美院也是体制的一部分，所以美院僵化是常态，不僵化才有点不正常。

英国人很有经验主义的智慧，他们从不妄想能解决这些问题，他们知道那就是个笑话，那就拿来当笑话就好了。

说回到《黑神话》的两个主创，他们在学校显然不是学霸，也不根红苗正，一个为了打游戏打成了“三和大王”，还把考研的钱拿去打游戏打光然后还借钱继续打，这分明就是家长眼里的败家子！老师也绝不会把他当作学弟学妹的榜样介绍，倒是有可能作为反面教材给学生们一个警醒：不好好学习，沉迷于游戏，以后可能就成为这样的学渣，不，人渣！另一个杨奇也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更糟，冯骥好歹毕了业拿到本科文凭才去当三和大王的，杨奇还没毕业就旷课200多节不知所踪了。就这样的学习经历，当时可能没有人敢说这两个人以后会很有出息，因为他们沉迷于游戏。但是现在他们成功了，中国美院请杨奇回母校做讲座，特聘为客座教授。我觉得这是很好的举措，可以让学生们知道，学渣也不是没有希望！当然我不是鼓励大家旷课去打游戏，学校有规章制度，照章办事也是他们的本分，否则学校教室里就没几个人上课了。这就是体制的本质。

笑话归笑话，三和大神和网瘾少年最后能像他们这样有成就的，可能是概率极小的，而学校里的好学生的未来也大概率会比较好，留校的，出国的，考公的，进大厂的，进好单位的，以后光宗耀祖的，大部分也都是这些好学生。其实创造力这件事情是天赋，学校是没法给的，学校能做的就是尽量给创造力发挥的空间，或者说...尽量不要把创造力给拍死了。

但是，他们能走到今天也的确拜“沉迷游戏”所赐，如果不沉迷游戏，热爱游戏到骨子里，他们大概率不会做这些事情，尤其是做这个游戏大厂都不会碰的3A游戏。所谓“不疯魔不成活”，做艺术是这样的，做游戏也是这样的，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的。有人说兴趣是最好的老师，其实热爱才是最好的老师。夫子曰过：“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 兴趣顶多算好之者，热爱才算乐之者。你看哪个打游戏的不是乐以忘忧、发愤忘食、三月不知肉味的境界呢？当然这两位走得更远，有点迷途不知返，就是子曰的致远恐泥的状况。他们完全陷入了游戏的泥沼，不能自拔！还自废武功，不去做本专业工作，干脆去做游戏，不仅做游戏，还对中国游戏的不求上进（只知道氪金赚钱）感到痛心疾首，在网上发文痛批中国游戏界。然后从宇宙第一吸金赚钱的腾讯游戏出来自己单干，在既没有足够的人手更没有足够的资金的情况下就开始搞大厂根本就不碰的3A游戏，无异于作死。但是他们敢不管不顾的去做这样一件在大厂看起来很不靠谱的事情，除了热爱，很难解释！当然你也可以说这是一种野心！对，这就是野心，想做到世界上最高水平就是野心，没有这个野心，就不可能去做了，可以说野心就是热爱的具体表现。

顺带说一嘴，体制无处不在，大厂也是体制，他们不会去做冒险的事情，只做已经验证过的事情，这就不可避免的平庸，但是平庸无所谓啊，只要赚钱就行了，这样kpi就没问题，kpi没问题，位置和工资奖金就没问题，那就妥了，其他事情都不重要，你看这逻辑跟单位是不是一个味道了？所以大厂和单位都不会去做创新的事情，当然他们嘴里天天都要这么说。前两天看到一句话：“富人只要不折腾，就还是富人，穷人不折腾，就还是穷人。” 真是金句！乔布斯觉得卖糖水毫无意义，但是巴菲特觉得卖糖水是最好的生意，永远赚钱，而且没有变化的赚钱。都是大佬，但看待事情的思路完全不同。而今天没有乔布斯的苹果，思路也跟卖糖水差不多了，大厂的官僚化和平庸化不可避免，创新永远来自必须折腾的小创业公司。

美院作为艺术教育机构，除了能给学生提供艺术知识传授和技能训练，这个是基本的，如果还有更高的奢望，那就是保护他们的热情，对艺术的热情，或者其他什么的热情，比如游戏也行。但是我们的教育好像做的是恰恰相反的事情。他们喜欢的我们都禁止，他们讨厌的，我们都强迫他们做。这很符合儒家传统：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这个倒没有哈，现在有人饿肚子一定是他在减肥吧。however，如果学院不可避免这样的事情发生，同学们不妨把他看成打怪升级的一个部分，打不死你的，会让你更强大，欧耶！黑猴的两位创始人给出了实例。

艺术院校现在有点要命的状况是越来越多的考核任务让人疲于奔命，可能高校都差不多，其实我上学那会儿虽然管的也紧，但是除了教学之外还是有大量的闲暇，老师学生都还可以经常泡茶馆吃火锅通宵达旦的闲吹龙门阵。艺术是在松弛的状态里孕育出来的，大干快上是搞不出好的艺术的。现在不管老师还是学生都行色匆匆，眉头紧锁，心事重重。我也很少跟学生聊天，上完课大家都做鸟兽散，每个人都有一大堆事情要处理的样子。其实大多数时候这些事情都是眼前的琐事，当一个人完全忙于应付没完没了的琐事时，他就没功夫思考更深远的问题了，但学生阶段最需要思考的恰好是这些问题，而不是像一个公司职员一样忙得团团转。他想得有多深有多远，就决定了他未来会走多深走多远，黑猴的两位创始人沉迷游戏的深度就是他们今天成就的起点。我遇到很多学生问他们以后想做什么，大多是一脸茫然，他们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以后要做什么也没有方向。他们苦读了十二年考上大学后，就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从小到大他们就没有机会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最后连喜欢的热情都没有了，这恐怕是最大的问题。只要有个喜欢的，哪怕打游戏也有可能成就一番事业，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自己到底热爱什么，更别说要为之付出努力了。艺术教育，或者说教育，应该给学生留出他自己思考的空间和时间，而不要用一堆琐事填满他们的脑袋。

一个人一辈子要干什么才有意义？千古难题，一百多年前，胡适成为新文化运动的旗手时，也有迷惘青年向他提问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他的回答大概是说：人活着本来也没有什么意义，意义是由你自己去活出来的。你怎么活着决定了你的人生有什么意义。乔布斯也说过follow your heart！这在今天都算是过期的鸡汤了，很多人follow heart也不一定能得到满意的结果，最后觉得还不如现实一些的选择来得保险。怎么说呢，做任何选择都是有代价和风险的。你选择了稳定的工作就不要抱怨生活一成不变无聊透顶，你选择了创业逆天改命就要接受主动996、247以及可能一无所有甚至负债累累。老话说的很明白：富贵险中求。险字很精炼，但分量也很重，风险收益成正比，先要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承受。follow your heart，如果你真的愿意为之付出代价！